卷帘门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喧嚣,也仿佛将所有的热量和光亮都挡在了外面。
殡葬店内,那股特有的、混合着纸钱、香烛和陈旧木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格外浓重,沉甸甸地压在程默的胸口。
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滑坐在地上,***底下是散架的瘸腿椅子残骸,硌得人生疼。
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手里那把古旧的铜钥匙。
钥匙不大,样式古朴,上面布满了细密繁复、却又因岁月磨损而显得模糊的纹路。
握在掌心,一种沁入骨髓的冰凉顺着血液蔓延,让他因震惊和恐惧而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却带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还阳服务…肉身保养…天地银行…”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盘旋、碰撞,发出嗡嗡的杂音。
苏晚晚那张苍白而美艳的脸,焦灼的语气,拍下冥币时那理所当然的态度,还有社区大妈离开前那句“注意防火防盗”…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荒诞得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可手里这把冰凉的钥匙,抽屉深处那个装着冥币的信封,都在无声地宣告——这不是梦。
他继承的,根本不是什么能让他勉强糊口的殡葬店,而是一个…一个他无法理解、甚至不敢去细想的,连接着某个不可知领域的诡异站点!
爷爷程老拐…程默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墙上那张黑白遗照。
照片里的老头儿,穿着对襟盘扣的唐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以前程默只觉得爷爷这照片拍得有点怪,不像个正经殡葬店老板,倒像个老顽童。
此刻再看,那笑容里分明藏着洞悉一切的狡黠,甚至…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守好…柜台抽屉…”爷爷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
他现在才明白,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到底意味着多么沉重的担子,或者说…多么恐怖的麻烦。
他撑着发软的腿,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回到柜台边。
散架的椅子没法坐了,他干脆靠着柜台,深吸一口气,再次拉开了那个抽屉。
里面,那沓宣纸订单静静地躺着。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张翻看。
“定制美梦成真棺,要求内置《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全息投影版,客户称生前执念。”
——这什么学霸鬼?
“咨询跨界快递业务,寄送物品为一缕相思(无形无质),指定地府望乡台签收。”
——邮费怎么算?
按克称重吗?
“代写情书,对象是枉死城三号街屠夫张,要求文笔凄美,突出‘做你刀下鬼也风流’的中心思想。”
——口味挺重啊。
程默看着这些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的订单,嘴角抽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些“客户”的需求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指向一个共同点——他们,似乎都不是“人”。
而苏晚晚的订单,混在其中,反而因为目标明确(还阳)和支付方式“硬通”(冥币?
),显得格外“正常”且“优质”。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苏晚晚那张订单上。
“编号9527,保鲜标准要最高档的…” 她把肉身存哪儿了?
这店里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冷库?
或者…停尸间?
程默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环顾这间不算大的店铺。
纸人童男童女依旧咧着嘴笑,寿衣在昏暗中泛着幽光,冥币堆叠,香烛陈列…一切都和他刚进来时一样,又似乎处处都透着不同寻常。
他的视线扫过靠墙的货架,扫过堆放杂物的角落,甚至扫过爷爷遗照下方的那个老旧神龛…哪里能藏下一具“需要最高标准保鲜”的肉身?
等等!
程默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柜台本身。
这是一个老式的、厚重的实木柜台,表面刷着暗红色的漆,边角都有磨损的痕迹。
除了他刚刚拉开的这个带锁的抽屉,柜台下方还有几个没有锁眼、看起来像是普通收纳空间的小柜门。
他蹲下身,试着去拉那些小柜门。
第一个,里面是些记账的本子和零碎杂物。
第二个,塞着几捆没拆封的香。
第三个…纹丝不动。
程默用力又拉了拉,第三个柜门像是焊死了一样。
他凑近了仔细看,这个柜门和其他几个并无二致,甚至连个把手都没有,只是木板上一道浅浅的缝隙。
他用手敲了敲,声音沉闷,听起来后面似乎是实心的。
难道…他心中一动,再次拿起那把铜钥匙。
钥匙柄上的纹路似乎与这柜门的木质纹理有某种隐约的呼应。
他尝试着将钥匙尖对准柜门缝隙,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又试着将钥匙贴在柜门板上,缓缓移动。
当钥匙移动到柜门中央偏下的位置时,异变陡生!
钥匙上那些模糊的纹路骤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淡金色流光,与此同时,看似浑然一体的木质柜门上,凭空浮现出一个与钥匙形状完全吻合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凹槽!
程默心脏狂跳,屏住呼吸,将钥匙小心翼翼地按入了那个凹槽。
“咔。”
一声轻响,像是某种机括被触发。
紧接着,整个厚重的实木柜台内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连绵不绝的“扎扎”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转动。
他面前那个原本纹丝不动的柜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一股比店内空气更阴冷、更带着某种奇异静谧感的气息,从中弥漫出来。
程默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将柜门彻底拉开。
没有预想中的冷库景象,也没有看到苏晚晚的肉身。
柜门后面,并非实心木料,而是一个向下延伸的、幽深漆黑的洞口!
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纸张和奇异檀香味道的风,从洞口深处吹拂上来,让他汗毛倒竖。
洞口边缘,镶嵌着非金非玉的材质,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向下望去,只能看到几级粗糙的石阶,再往下,便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一条密道?
还是…通往什么地方的入口?
程默看着这隐藏在普通柜台下的诡异入口,又看了看手中己经恢复平静的铜钥匙,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碎成了渣,连拼都拼不起来。
这家店,何止是不太对劲。
这简首是在挑战人类认知的底线!
他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犹豫、恐惧、还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下去?
下面会有什么?
苏晚晚的“肉身”真的藏在下面?
还是说,下面连接着更广阔、更恐怖的“那个世界”?
不下去?
难道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把柜门关上,继续卖他的纸钱寿衣,假装苏晚晚从没来过,假装那些订单都是恶作剧?
社区大妈可以骗过去,他自己怎么骗?
而且…那把钥匙,这隐藏的入口,爷爷临终的嘱托…这一切,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己经将他牢牢罩住。
他咬了咬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一道微弱的光柱射向洞口,勉强照亮了前面几级石阶。
石阶湿滑,布满青苔,向下延伸,不知通往何方。
富贵险中求…个屁啊!
这下面求来的怕是冥府富贵吧!
程默在心里疯狂吐槽,试图用这种方式驱散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
但他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那带着霉味和阴冷的气息,一只脚,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冰凉坚硬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他握紧了那把唯一的“倚仗”——古旧铜钥匙,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身体微微前倾,准备向下探索。
就在这时——“叮铃铃——叮铃铃——”一阵刺耳的老式电话***,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店里炸响!
声音来源,是柜台角落里,那部蒙着厚厚灰尘、他以为早就报废了的红色老式转盘电话机!
程默浑身一僵,踏在石阶上的脚瞬间定格。
谁…会往这个殡葬店打电话?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部兀自响个不停、仿佛催命符一般的电话,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下去探索隐秘?
还是…先接这个来自“阳间”…或者“阴间”的电话?
黑暗的洞口在他身后散发着无声的诱惑,而急促的电话***则在空旷的店里制造着令人心慌的噪音。
程默站在光明与黑暗、现实与诡异的交界处,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