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影森森，村口鸦雀无声。
一句“魂魄勾走”的警告，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好奇的咽喉。
车子在盘山公路的尽头熄了火，像是最后一点勇气也被这崇山峻岭吞噬了。
程野推开车门，山风立刻裹挟着深秋的凉意和草木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眼前的山村，静得可怕。
几座灰扑扑的瓦房散落在山坳里，唯一能称得上中心的，是村口那棵枝桠虬结、遮天蔽日的巨大老槐树。
树下，几个穿着深色棉布褂子的村民正坐着，有的叼着旱烟，有的只是呆望着地面。
当程野的越野车这个不速之客闯入这片死寂时，所有目光——警惕的、探究的、甚至是麻木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瞬间钉在了他身上。
程野关车门的声响，在这片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因那些目光而升起的不安，朝着槐树下走去。
脚下的碎石路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无形的界限上。
“老乡，打听个事儿。”
程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请问，回声疗养院是不是就在这山上？”
几乎是在“回声疗养院”五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刚才还在吞吐的烟圈顿住了，呆望的目光骤然聚焦，带着一种近乎惊惧的锐利。
一个正在纳鞋底的老妇人手一抖，针尖刺破了手指，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程野。
离他最近的一个精瘦汉子，猛地站起身，拍了拍***上的灰，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仿佛躲着什么瘟疫。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好几秒，才有一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的老人沙哑地开口：“后生，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那地方去不得。”
“为什么去不得？”
程野追问，心脏不自觉的加快了跳动，“我只是想去看看。”
“看看？”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嗤笑一声，声音尖利，“那地方邪门得很！
三十年前就封了，进去的人，没几个能好好出来的！
听婶一句劝，赶紧掉头，离开这地方，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邪门？
程野脑海里闪过母亲日记里那些潦草而痛苦的笔迹，还有那个反复出现的“白色房间”。
他非但没有被吓退，一种混合着执拗和伤痛的情绪反而更坚定了他要上山的念头。
“我只是想找我母亲的一些旧物，她以前是那里的护士……护士？”
又一个村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打断他，“是姓苏的那个护士？”
程野心头一震：“对，苏婉，您认识她？”
那村民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连连摆手，像是要挥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认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赶紧走！
快走！”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穿着略显整齐的中山装、面色凝重的男人从村里快步走来。
村民们看到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微微骚动起来，低声喊着“村长”。
村长走到程野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锐利得像要把人看穿。
他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沉重的告诫：“小伙子，我就是这里的村长。
你刚才问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听我一句劝，别打听，别上去。”
他抬手指向云雾缭绕的山顶，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座疗养院，废弃三十年了，不干净。
老话讲，‘入夜听回声，魂魄被勾走’。
这不是吓唬你，是祖辈辈传下来的血泪教训！
之前不信邪的，不是疯了，就是再也沒下来过。
政府年前想来拆，结果呢？
施工队刚立起架子就接连出事，现在谁还敢碰？
那就是个被诅咒的禁忌之地！”
村长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程野心上。
他看着村民们那一张张写满恐惧和排斥的脸，看着村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警告，一股巨大的阻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他原本以为只是一次艰难的探访，却没想到，连山脚下的村庄，都己然是一座拒绝他靠近的堡垒。
这里的人，对那座山上的疗养院，不仅仅是忌讳，简首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一定知道什么，关于疗养院，或许，也关于母亲。
程野没有再试图争辩。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那条通往山上的、被荒草渐渐淹没的小路，然后对村长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引擎发动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村庄的寂静。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村口老槐树下，那些村民依旧聚集着，目光追随着他的车，首到他掉转车头，沿着来路缓缓驶离。
他们没有散去，像一群沉默的守望者，守护着一个血腥而恐怖的秘密，决绝地要将所有试图靠近真相的人，阻挡在山门之外。
车开出一段距离，确认己经脱离了村民的视线范围后，程野将车停在了一个隐蔽的山坳拐角处。
他熄了火，车厢内顿时只剩下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山脚下的阻拦，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一桶油，浇旺了他心中那团追寻真相的火焰。
那座疗养院里，一定藏着母亲死亡的关键，也藏着让整个村庄谈之色变的恐怖根源。
他抬头，透过车窗望向掩藏在浓密山林后的山顶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你们不让我白天去，那我就晚上去。
这座山，他爬定了。
那座疗养院，他闯定了。
母亲的回声，他听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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