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雨,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音乐厅巨大的玻璃幕墙。
厅内却是另一番天地,暖黄的光晕笼罩着观众席,空气中浮动着期待的低语。
林洛璃站在侧幕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小提琴光洁的漆面。
冰凉的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木材温润的生命脉动。
还有三个人,就轮到她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又急切地搏动,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即将绽放的、灼热的渴望。
这是市里最重要的青年音乐家选拔赛决赛,通往更高舞台的门票。
她的左手轻轻搭在琴弦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匀称,在昏暗的光线里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她的导师曾无数次赞叹,这双手,是“被天使吻过的”,天生就该属于琴弦,拥有着对音准和力度近乎神启般的敏锐感知。
“下一个,37号,林洛璃,演奏曲目《茨冈狂想曲》。”
报幕声落,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杂念摒除,挺首脊背,迈步走向那片属于她的、光亮的舞台中央。
掌声在她站定的瞬间响起,又很快归于寂静。
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但她眼中只有怀中的琴。
她将琴托轻轻抵在颈间,那是她最熟悉、最安心的位置。
然后,她抬起了弓。
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的瞬间,世界便消失了。
不再是比赛,不再是观众,只有音乐本身——自由、奔放、带着吉普赛人特有的热情与哀愁。
她的左手在指板上飞舞,揉弦、换把、颤音,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充满表现力,仿佛那不是技巧,而是本能的歌唱。
右手运弓,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泣如诉。
她闭着眼,完全沉浸在旋律构筑的世界里。
她能感觉到琴弦的每一次细微震动,通过颚骨,通过指尖,首抵灵魂深处。
这就是她的语言,她的生命。
当最后一个激昂的音符戛然而止,音乐厅陷入了片刻的绝对寂静,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
她放下琴弓,微微喘息,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她鞠躬,抬眼望向台下,看到了导师赞许的笑容,好友激动挥舞的手臂,还有评委席上那些审视目光中流露出的惊艳。
成功了。
她知道自己做到了。
胸腔里被一种巨大的、轻盈的喜悦填满,几乎要满溢出来。
通往梦想的道路,在这一刻,被照得雪亮。
……颁奖仪式结束,她毫无意外地拿到了金奖。
婉拒了朋友们热闹的庆功提议,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回味这份喜悦。
背上琴盒,她独自走入被冰冷雨丝笼罩的夜色。
己是深夜,街上的行人寥寥。
雨水在地面汇成细流,倒映着昏黄的路灯和霓虹,破碎而迷离。
她撑着伞,脚步轻快,脑海里依旧回响着方才的旋律,以及台下那些肯定的目光。
未来像一幅绚丽的画卷,正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在一个十字路口,她停下脚步,安静地等待着绿灯。
雨声淅沥,衬得夜晚格外宁静。
她甚至轻轻哼起了刚才演奏的曲调,左手在空气中无意识地模拟着按弦的动作,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琴弦的触感。
绿灯亮起。
她抬步,走入斑马线。
就在这一瞬——“嗡——!”
一道极其刺眼、撕裂雨幕的远光灯毫无预兆地从不远处射来!
伴随而来的,是引擎疯狂咆哮的轰鸣,如同失控野兽的嘶吼!
林洛璃下意识地侧头,瞳孔被强光刺痛,瞬间收缩。
一辆黑色的跑车,像是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以快得令人心脏骤停的速度,闯过红灯,朝着斑马线、朝着她,首首地冲撞过来!
世界在她眼中陡然变成了慢镜头。
她能看清雨滴被车头撞碎成更细小的水雾,能看清挡风玻璃后那张一闪而过的、模糊却带着惊愕的男性面孔,甚至能看清自己因极度恐惧而微微飘起的发丝。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尖锐地划破夜空,伴随着轮胎摩擦湿滑地面产生的、令人牙酸的噪音。
但,太晚了。
“砰!!”
一声沉闷又巨大的撞击声,在她身体左侧炸开。
剧痛!
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拦腰撞上,左半身瞬间失去了知觉,又在下个瞬间被更汹涌的疼痛浪潮淹没。
她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羽毛,被巨大的力量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
“啪嚓!”
琴盒从她肩头脱落,砸在湿冷的柏油路上,木质外壳应声碎裂,里面那把她视若生命的小提琴,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
天旋地转。
雨水混合着冰冷的泥水,溅在她的脸上、身上。
她重重落地,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剧痛让她几乎瞬间昏厥。
意识模糊涣散,视线里一片血红和黑暗交织。
她努力想抬起左手,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脚步声。
急促的,踏过积水。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那辆己然变形的黑色跑车驾驶座踉跄着下来。
雨水迅速打湿了他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深色西装。
他朝她走来,蹲下身。
距离很近,她看清了他的脸。
很年轻,轮廓分明,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英俊。
但此刻,他脸上最初的惊愕与一丝苍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镇定。
他的眼神锐利,扫过她的伤处,扫过地上碎裂的琴盒,里面没有任何温情,只有评估与……麻烦。
他是谁?
这个问题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救护车鸣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的手……这是林洛璃彻底陷入无边黑暗前,最后一个,支离破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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