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刺骨。
纷扬的纸钱灰烬混着初冬的冷雨,沾湿了他玄色蟒袍的衣角。
墓碑冰冷,上面镌刻的名字——”爱妻顾阑秋之墓“,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
沈清弦笔首地跪在墓前,指尖深深抠进湿冷的泥土,几乎要渗出血来。
胸腔里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尚未平息,眼前便是爱妻临死前含恨望着他的眼眸,那么亮,那么不甘,又那么快地……黯淡下去。
是他无能,纵使权倾朝野,位居摄政王,却连最心爱的人都护不住。
朝堂诡谲,奸佞当道,一杯毒酒,便让他与她阴阳永隔。
滔天的权势换不回她的命,无尽的悔恨日夜啃噬着他的灵魂。
“意儿……等我……”他低语,声音沙哑破碎,带着血泪的承诺。
若能重来,他愿倾尽所有,只换她一世喜乐平安。
意识在剧痛中模糊,又在一片颠簸中骤然清醒。
剧烈的晃动感来自身下,伴随着规律的车轮碾过官道的辘辘声。
一股浓郁的药草味窜入鼻尖。
沈清弦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阴沉的墓园,而是一辆装饰雅致、空间却略显逼仄的马车内饰。
他下意识地抬手,看到的却是一只白皙瘦小、指节尚显稚嫩的手掌。
这不是他的手!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锦缎童袍,身形矮小,分明是个孩童!
心脏狂跳,他倏然转头,看向车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
一张略显苍白、却眉目清俊的稚嫩脸庞,大约***岁年纪,一双凤眼深邃,此刻正写满了惊骇与茫然。
这是……他九岁时的模样?!
记忆如潮水般冲击着脑海。
他想起来了,九岁那年,他因“体弱多病”,被家族送往江南别院“静养”。
正是在去往江南的路上……重生!
他竟然重生了!
回到了几十年前,一切悲剧尚未开始的时候!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
上天竟真的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那意儿呢?
现在的意儿在哪里?
根据前世的记忆推算,此时的他九岁,而意儿……意儿应该刚满一岁不久!
她家族蒙难,忠仆顾忠带着她逃离京城,隐姓埋名,最终流落江南一带,此刻正是他们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刻!
必须立刻找到她!
晚一刻,她都可能遭遇不测!
前世失去她的刻骨之痛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什么江南静养,什么家族安排,此刻在他心中都轻如鸿毛。
唯一的念头,清晰得如同淬火的钢铁:找到意儿!
立刻!
马上!
“停车。”
他开口,声音是属于孩童的清亮,但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和威严,那是属于前世摄政王的口吻。
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被撩开,一名中年仆妇探头进来,脸上带着恭敬与些许担忧:“小公子,您醒了?
可是身体不适?
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宜久留啊。”
沈清弦压下翻腾的心绪,迅速冷静下来。
他如今是九岁稚龄,行事不能如前世般随心所欲,需得借势而为。
他抬起小手,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符合年龄的疲惫和脆弱:“陈嬷嬷,我胸口有些闷,头也晕得厉害。
能否在前面镇子歇息片刻,找个郎中瞧瞧?”
他记得,前方不远处确实有个小镇。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停留借口。
陈嬷嬷见他小脸苍白(一半是装的,一半是刚才情绪激动所致),不疑有他,连忙应道:“哎哟,小公子您可别吓老奴!
好好好,咱们这就去前面的清河镇找个郎中看看。
您再忍忍。”
说着,连忙吩咐车夫加快速度赶往镇子。
马车重新启动,沈清弦靠回软垫上,闭上双眼,看似养神,内心却如沸水般翻涌。
意儿,等着我,清弦哥哥来了,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丝毫委屈!
属于九岁孩童的皮囊下,是一个历经沧桑、痛失所爱、如今携着滔天悔恨与无尽期盼归来的摄政王的灵魂。
年龄的反差带来行动的诸多不便,却也成了最好的掩护。
他必须利用好这个身份,步步为营。
当马车终于驶入略显嘈杂的清河镇,沈清弦悄然握紧了袖中小小的拳头。
目光透过车窗,锐利地扫过街道上每一个行人,每一个角落。
人海茫茫,但他知道,他生命中的那盏灯,一定就在这里某处,微弱,却顽强地亮着。
他必须找到她。
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