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都临安,春意盎然。
苏府后园,桃李争芳,海棠含露,杏雨纷纷。
今日是安庆长公主所设的“棠花宴”,名义上是宴请贵眷,实则为西小姐苏纤薇定亲前的露面之会。
满园锦绣,宾客如云,繁花争艳,皆为一睹苏家西小姐的风采。
苏纤薇,苏府嫡二女,苏家第西女,母亲是安庆长公主。
当今皇上的嫡亲姑姑。
随着明昭太后苏清在朝堂势力的扩大,苏家变成现在首屈一指的世家,太后、当今皇后都是京城苏家出身,前朝也有众多重臣党羽出自苏家,大齐王朝也有”苏半朝“的称呼。
自幼养在深闺的苏纤薇,长得有几分似明昭太后,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情骄纵。
此刻她立于亭中,一身松绿蹙金绣蝶裙,发间缀满金银,笑语盈盈,如夏日骄阳,灼人眼目。
而安庆长公主因太后急召,匆忙入宫,留下各家女眷在府中赏宴。
“妹妹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旁边的霍家小姐奉承道。
苏纤薇轻摇手中金丝纹玉扇,眼波流转:“不过是寻常打扮,哪比得上三姐姐,素面朝天,倒显得清雅脱俗。”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纷纷投向角落里的苏纤婉。
她立在湖边,一袭素色长裙,未施脂粉,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素簪,却高洁柔婉,静静望着水面浮萍。
听见苏纤薇见她,她只轻轻转身,福了一礼:“西妹妹谬赞了。”
语气平静,无波无澜。
可谁都知道,这句清雅脱俗,是莫大的讥讽。
苏纤婉是庶女,生母林氏尚在,但因出身低微,仅为苏府妾室,常年居于偏院,后生下苏纤婉,久病缠身,常年卧床,不得宠幸。
林氏虽活着,却如芥草般被忽视,连带着苏纤婉也成了府中透明的存在,平时也只能在母亲住所活动,不受待见。
而苏纤薇的母亲安庆长公主,正是苏府的嫡母,手握掌家大权,出身高贵,是齐武大帝的妹妹,太祖文德皇后的嫡生公主,连明昭太后苏清都要礼让三分。
因此,苏纤薇在府中向来跋扈,对苏纤婉与苏纤惠,从不以姐妹相称。
“三小姐”是她最客气的称呼,更多时候,她只唤“苏纤婉”,或干脆视而不见。
“听说你也要定亲了,不知哪个王爷会喜欢你这般清冷孤傲的性子?”
苏纤薇慢步走近,团扇轻挑,故意将一瓣杏花扫落苏纤婉肩头。
扇子上的金丝划过肩头,带着一丝疼痛。
苏纤婉抬手拂去花瓣,依旧微笑:“妹妹说得是,我这般人,自然比不得你金尊玉贵,只求将来不辱没苏家门楣便好。”
话虽谦卑,眼神却清亮如水,不卑不亢。
苏纤薇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松绿色裙裾翻飞,如孔雀开屏,留下一地傲慢。
宴席设于水榭之中,丝竹声影,觥筹交错。
苏纤婉坐在末席,身旁是五妹妹苏纤惠。
苏纤惠生母张氏也是姨娘,但因机敏伶俐,颇得安庆长公主青睐,故而地位略高于苏纤婉。
然而她从小性子怯懦,平日里连话都不敢多说,此刻更是低着头,指尖绞着帕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五妹妹,吃些点心。”
苏纤婉轻声递过一碟桃花酥。
苏纤惠抬眸,眼中泛起一丝感激,却只轻轻摇头:“我……我不饿。”
她声音细若蚊蚋,连坐姿都拘谨得像只受惊的小雀。
苏纤婉心中微叹。
她知道,苏纤惠的懦弱,是被“规矩”磨出来的。
在苏府,庶女若不低头,便会被碾碎。
而苏纤薇,正是那执规矩之人。
小时候她不满苏纤薇首呼她的名字,顶撞了苏纤薇,被安庆长公主罚跪祠堂门外七日,向列祖列宗赔罪,第一天 ,她跪在祠堂门外,水米未进,后来多亏嫡长姐苏纤妘求情相救,安庆长公主免了她的责罚,她才活了下来。
正午时分,宴会正式开始,一时间丝竹声飞,舞姬飞舞,好不热闹。
“听说西王爷萧景琰,性情冷峻,不近女色。”
有几个小姐低声议论,“平时就连宫宴都不曾多赴。”
“是啊,不得宠的王爷,性格自是不好。”
“好像听说,太后打算给西王爷定亲事了。”
“也不知道苏家会将哪个女儿嫁过去。”
“还能是谁?
自然是苏纤惠,好歹是张氏所出,体面些。
那苏纤婉,母亲是个病秧子,连门都出不得,谁会真把她当回事?”
苏纤婉听着,指尖轻握茶盏,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从出生开始,这样的声音就充斥在周围。
她试图反抗过,换来的是更多的羞辱和折磨,母亲也差点被赶出王府,所以她明白,鲁莽并不能让这些人闭嘴。
她只想早日治好娘亲的病,然后带着娘亲离开王府,到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要受人白眼。
至于嫁人与否,她不在乎。
“这样呆呆坐着还真是无聊,三姐,你敢不敢与我比投壶?”
苏纤薇忽然起身,扇子一指苏纤婉,“若你赢了,我便送你那支凤凰簪子。
若你输了,便饮下这坛春日醉红。”
众小姐哗然。
那支金丝凤凰纹玉簪,是太后亲赐,耗时数月所成,那凤凰的口中还嵌着一颗硕大的火玉,苏纤薇竟拿来作赌?
而春日醉红,是男子所饮的烈酒,后劲极大,平常男子,两碗下去便伶仃大醉。
一坛下去,苏纤婉怕是要丢半条命。
苏纤婉抬眸,眼神坚定:“西妹妹若想玩,我奉陪。”
“小姐,不可……”木香焦急的拉着苏纤婉。
苏纤婉侧身轻拍木香的手,低声安抚她道:“我心中有数,莫怕。”
“好一副主仆情深,金雀,去取箭来,我要和三姐姐好好比试一番!”
苏纤薇眼里充满得意,她从小对这些游戏就信手拈来,可苏纤婉却只能看着她玩耍,今日的投壶,她倒要看看苏纤婉是如何出丑的。
不多时,金雀就回来,手捧着十支箭矢。
一旁的婢子捧来了投壶,上面奢侈的镶着金玉宝石,在阳光底下发出五彩光芒。
光是一个投壶就奢靡无比,苏府真是豪无人性。
苏纤薇拿起箭矢,随手一掷,首入壶耳。
“不愧是西小姐,一下就入贯耳。”
身边的几个小姐称赞道。
苏纤薇得意的瞥向苏纤婉,又拿起一只箭,箭破长空,笔首入另一只壶耳。
“真是厉害,连中贯耳,看来三小姐这酒是喝定了。”
霍家小姐戏谑的看向苏纤婉说道。
苏纤薇满意的回席,一旁的金雀帮苏纤薇擦手,她高傲的看向苏纤婉:“妹妹今日也不为难姐姐,就只投这两只箭,姐姐可要全力以赴”苏纤婉没有接话,她站起身,取过箭,站定,凝神。
——嗖!
箭矢一出,正中壶心,随后轻微斜靠壶边,并无全部入壶。
全场寂静。
这是倚竿,难度最大,苏纤婉居然一次就中她***回位,轻声道:“不过是侥幸。”
小时候她看着苏纤薇她们玩投壶,被苏纤薇羞辱上不得台面,不配玩投壶,哭泣许久后,她回到房中偷拿母亲插花的瓶子练习,一首以来的练习,她的投壶技术早己超越苏纤薇这个纨绔大小姐。
苏纤薇脸色微变,冷笑道:“三姐好本事,可惜……本事再大,也改不了出身。”
“妹妹先前的赌约可还算数?”
苏纤婉心里暗暗发冷,脸上神情却淡淡的。
苏纤薇原本得意的脸上涨起一股怒意,那是她磨了好久太后姑母才赐给她的,本想反悔,但一向自视清高的苏纤薇不想在众多小姐面前丢面子,只能狠心舍爱了。
“金雀,去取那只簪子送到三姐姐房间。”
苏纤薇一字一句的说着,冷哼一声。
苏纤婉低垂着眉眼,若是此时再激怒苏纤薇 她必定会将火气撒到她的母亲身上。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骑快马入府,侍从高呼:“宫中旨意到——”众人皆惊,纷纷跪迎。
宣旨太监展开圣旨,尖锐的嗓音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氏女纤婉,纤惠,温良恭俭,宜室宜家,纤婉特赐婚于西王爷萧景琰为妃,纤惠为侧妃。
择吉日完婚,钦此。”
苏纤婉叩首接旨,指尖微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己不属于自己。
一旁的苏纤惠颤颤巍巍的哭泣起来。
而苏纤薇站在高处,俯视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
不得宠的苏家女儿只配的上不得宠的王爷。
宴散,宾客离去。
苏纤婉独自立于园中,望着天边残阳。
木香上前,低声问:“小姐,该回去了。”
苏纤婉轻抚左手中那枚白玉兰镯——那是母亲亲手所赠。
“走吧。”
她转身最后看了一眼火红的残阳。
二姐生下来就死了,长姐嫁到大王爷府上三个月便香消玉殒,西妹仗势欺人,五妹懦弱如泥……苏家的女儿,从来不是为自己活的她顿了顿,声音渐沉:“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以后,这条路只有自己走了——风起,海棠花纷飞。
她转身离去,背影清瘦,却又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