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甜香,却吹不散教室里的紧绷。
倒计时牌上鲜红的“30”像一道催命符,压得每个人都埋头在试卷堆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吕璞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冰凉。
她刚把最后一道数学题的步骤写完,窗外传来熟悉的自行车***——是爸爸来送妈妈做的爱心餐了。
她弯起嘴角,正要收拾东西出去,班主任却脸色凝重地站在了教室门口,目光在人群里精准地锁住了她。
“吕璞,你出来一下。”
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猝然刺破了教室里的规律声响。
吕璞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到西肢百骸。
她茫然地站起身,凳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同学纷纷抬头。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接下来的话,吕璞记不清了。
只记得“意外货车失控当场身亡”这些词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砸得她耳鸣目眩,世界在瞬间变成黑白色,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空洞的回响。
她像个提线木偶,被老师和警察领着去处理各种事宜。
亲戚们来了又走,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惋惜,讨论着抚恤金和那套空荡荡的房子。
没有人问她高考怎么办,也没有人问她今晚睡在哪里。
首到傍晚,她站在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门口,手里攥着那串冰冷的钥匙,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她就那么站在昏暗中,像一块被遗弃在角落的原石,蒙尘又冰冷。
“吕璞?”
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吕璞僵硬地转过身,看到刘玊背着书包站在不远处。
他是她的同班同学,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沉默寡言,成绩却好得惊人,像一块沉静的玉,总是独来独往。
吕璞不记得自己跟他说过几句话,此刻却在看到他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时,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骤然断裂。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狼狈地别过头,却止不住肩膀的颤抖。
刘玊走近几步,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和手里的钥匙,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我家就在隔壁单元,我爸妈出差了,家里没人。
你……要不要先去我家住一晚?”
吕璞愣住了,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夕阳的余晖落在刘玊的侧脸上,给他柔和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她没有力气拒绝,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在这个世界突然崩塌的时刻,这个沉默的同班同学伸出的手,像一根救命稻草。
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好。”
刘玊的家很干净,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给她找了干净的毛巾和一套备用的睡衣,又默默煮了一碗阳春面,放在她面前。
“先吃点东西。”
他说完,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给了她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
吕璞坐在餐桌前,看着那碗飘着葱花的阳春面,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是父母离开后,她第一次感觉到一丝暖意。
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眼泪却又一次掉进了碗里,咸涩的味道混着面汤的温热,流进了空荡荡的胃里。
那晚,吕璞睡在刘玊家的客房。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脑海里全是父母的笑脸。
恐惧和悲伤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死死咬着被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刘玊拿着一杯温水站在门口,小声问:“睡不着吗?”
吕璞没说话,只是肩膀又开始发抖。
刘玊走过来,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洗得发白的布偶兔子,放在她手边:“这个……我小时候睡不着就抱着它,也许有用。”
那是个很旧的兔子,耳朵都有些歪了,却干净得很。
吕璞捏着兔子柔软的耳朵,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刘玊,”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你。”
“不客气。”
刘玊站在床边,沉默了几秒,“明天……还要去学校吗?”
吕璞想了想,点了点头:“要去。”
高考在即,那是父母对她最大的期望,她不能倒下。
“嗯,”刘玊应了一声,“我叫你起床。”
他轻轻带上房门,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吕璞抱着那只旧兔子,闻着上面淡淡的阳光味,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也许,她不是一个人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一条银色的路。
吕璞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吕璞,你要撑下去。
而隔壁房间的刘玊,却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
他拿出手机,翻到班级群里吕璞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眼里有光。
他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还是锁了屏,拿起桌上的习题册,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想,他得帮她。
像打磨一块蒙尘的璞玉,让她重新发光。
而他自己这块沉寂的玉,似乎也因为这块突然闯入的原石,有了不一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