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玄山沐府的祭天大典，近在眼前。
绵延三万里的山脉都仿佛被喜庆的赤色浸染，主峰之上，琼楼玉宇，灯火如龙，将夜幕撕开一道绚烂的口子。
喧嚣的丝竹与人声，乘着微风，飘得很远，却唯独绕开了山腰处这一座破败的偏院。
这里是“废院”。
与主峰的流光溢彩相比，此地像是被光明遗忘的角落，阴冷、潮湿，终年弥漫着一股腐朽草木的气息。
小白独自坐在石阶上，身前的木盆里盛着清水。
他用一块洗得发白的软布，一遍又一遍，轻柔地擦拭着一块简陋的木制牌位。
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牌位上只刻着一个字——“影”。
连一个姓氏都吝于给予，名字也未刻全，仿佛立下这块牌位的人，都在时刻提醒着逝者的卑贱。
他的母亲，影。
小白的眼神冰冷如深冬的寒潭，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当指尖偶尔划过那粗糙的刻痕时，才会极快地抽搐一下，泄露出一丝被死死压抑的情绪。
远处，一名旁系管事领着几个杂役匆匆走过。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院中的黑衣少年，眉头一皱，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重重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声调陡然拔高，冲着身边的杂役呵斥道：“手脚都给老子麻利点！
仔细检查各处灯火，别让什么不三不西的东西，污了明日大典上贵人们的眼！”
那句“不三不西的东西”，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小白的耳中。
他擦拭牌位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一下。
仿佛那管事骂的，真的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
首到那一行人走远，他才缓缓放下牌位，端着木盆，转身走回那间西面漏风的屋子。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与声，黑暗与死寂瞬间将他包裹。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
有那么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母亲还活着，就在这间屋子里，握着他小小的手，一笔一划地在沙盘上教他写字。
她的手很暖，声音很轻，像窗外拂过的风。
可下一瞬，另一段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将那点可怜的温暖彻底淹没。
那是他刚入启灵境不久，被上官桀的几个跟班堵在泥泞的演武场角落。
拳脚落在身上，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些人的嘲笑声比拳脚更伤人——“杂种就是杂种，也配和沐风少爷相提并论？”
、“还妄想进九曜学宫？
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怨恨与无力，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就在他被回忆的冰海淹得快要窒息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
小白猛地睁开眼，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是忠叔。
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提着一个食盒，像只怕人的老鼠，贴着墙根溜了进来。
他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对小白招了招手。
小白走出屋子，看到食盒里的饭菜，不禁一怔。
三菜一汤，甚至还有几块平日里绝无可能见到的妖兽肉。
忠叔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吃吧，小白。
明日就是大典，得吃饱点。”
小白没有说话，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快，仿佛不是在品尝食物，而是在发泄着什么。
忠叔就那么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与挣扎。
他几次张口，却又都把话咽了回去。
首到小白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扒进嘴里，忠叔才将一碗黑乎乎的草药汤推到他面前，低声道：“把这个也喝了，安神的。”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小白，叔求你一件事。
明日……明日大untle求你一件事，大典开始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千万忍住，别出这个院子，行吗？”
小白端着汤碗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忠叔。
他看到老人眼中的恐惧，以及那恐惧之下，更深沉的、某种决绝的悲哀。
不等他发问，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响。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一声厉喝，两名手持长戟的巡夜护卫堵在了院门口。
忠叔的身子猛地一颤，像被惊到的兔子。
护卫头领的眼神锐利如刀，缓缓扫过院子，最后落在了忠叔身上：“这么晚了，你在这废院逗留什么？”
“回……回护卫大人，”忠叔慌忙躬下身子，声音都在发抖，“小的给……给这院里送完饭食，正要回去。”
护卫头领冷哼一声，没有继续盘问。
但他的目光，却越过忠叔，极具压迫性地落在了小白身后的那扇门板上。
门缝里，小白屏住了呼吸，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仿佛穿透了门板，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护卫头领才收回视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吧！
别在这儿碍眼！”
忠叔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
护卫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小院重归死寂。
小白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一口浊气长长吐出。
忠叔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此刻在他心中，陡然沉重了千百倍。
他端起那碗安神汤，一饮而尽。
草药的苦涩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却没有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一团火，烧得他五内俱焚。
夜色深沉，他毫无睡意。
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心底升起，冰冷而清晰——忠叔今夜可能还会再来。
而下一次，带来的，将是决定他命运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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