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窍丹的香气,在舌尖萦绕了三日。
第一日服下,只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像是初春解冻的溪水,漫过干涸的河床。
我坐在洞府的蒲团上,依着师父教的法门吐纳,却依旧感觉不到那所谓的“灵力”——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月亮,明明知道光在那里,伸手却摸不着。
第二日,丹力渐猛,太阳穴突突地跳,耳边总像有无数细虫在爬。
夜里翻来覆去,梦见自己掉进了一片白茫茫的雾里,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碰不到边际。
惊醒时,额头上全是冷汗,窗外的月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倒像是师父画的那个“镜”字。
第三日清晨,最后一粒丹丸下肚,没了前两日的灼烫,反倒生出些清凉。
我照旧去试剑坪练剑,挥剑的动作还是笨手笨脚,可不知怎的,铁剑劈砍时带起的风声,似乎比往日清亮了些。
“哟,这不是咱们昆仑墟的‘钝根仙童’吗?
还在跟凡铁较劲呢?”
尖利的笑声从旁边传来,是外门弟子里的刺头钱磊。
他身后跟着两个跟班,正抱着胳膊看笑话。
钱磊资质比赵括差些,却仗着有个内门弟子的表哥,在我们这些外门弟子里横行惯了。
我没理他,收剑回鞘,想往旁边挪挪。
“站住!”
钱磊几步跨过来,挡住我的路,眼睛在我那柄铁剑上溜了一圈,撇撇嘴,“我说云昭,你这剑怕是连砍柴都嫌钝吧?
要不这样,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让我表哥赏你一柄‘凡钢剑’,怎么样?”
他身后的跟班哄笑起来。
我攥紧了剑柄,指节泛白。
在昆仑墟,法器的好坏往往代表着地位,像我这样三年还用着入门凡铁的,确实是个异类。
“不必了。”
我低声道,想绕开他。
“嘿,还挺硬气?”
钱磊伸手就来推我,“真当玄谷子师父给你几粒破丹,你就能上天了?
我告诉你,钝根就是钝根,这辈子都别想……”他的手刚碰到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侧身一躲。
这动作快得超乎我的意料,连钱磊自己都愣了一下。
“哟呵,还学会躲了?”
他恼羞成怒,扬手就来抢我的铁剑,“我倒要看看,这破剑有什么宝贝!”
我往后一撤,铁剑“噌”地出鞘半寸,露出的刃口虽卷,却在晨光下闪着一点冷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看见钱磊的肩膀上,有一缕极淡的灰气晃了晃——就像烧柴时飘起来的烟,稍纵即逝。
“你敢拔剑?”
钱磊吓了一跳,随即又梗起脖子,“怎么?
想跟我动手?
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
周围渐渐围拢了些看热闹的弟子,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小石子一样砸过来。
我握着剑柄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气——气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没用,连别人的挑衅都只能忍着。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人群分开,赵括背着他的青锋剑走了过来。
他扫了钱磊一眼,眉头皱了皱:“钱磊,内门选拔在即,不去练功,在这里胡闹什么?”
钱磊见了赵括,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嘟囔道:“我跟云昭师兄闹着玩呢……玩?”
赵括瞥了眼我手里的铁剑,又看了看钱磊,“昆仑墟的规矩,切磋可以,寻衅滋事,按门规处置。
你忘了上月是谁被掌刑长老罚去扫藏经阁了?”
钱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我一眼,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多谢赵师兄。”
我收了剑,低声道。
赵括没看我,只是望着钱磊远去的方向,淡淡道:“他就是那样,狗仗人势。
不过话说回来,云昭,你也确实该争点气。”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难得地带了点认真:“我知道你灵窍难开,但昆仑墟不是只看资质的地方。
下个月的选拔,考的不只是灵力,还有应对和心性。
你……不妨真的试试。”
说完,他没再多言,转身走了。
青锋剑在他背后,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流光在剑身上游走,像活的一样。
我站在原地,手里的铁剑仿佛沉了些。
应对?
心性?
师父说的“守得住灵台”,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正愣神间,一个小师弟跑过来,喘着气道:“云昭师兄,玄谷子师父叫你去前山的药圃,说有活儿要交代。”
我应了声,往药圃走去。
昆仑墟的药圃在玉虚峰南麓,一大片田垄被法阵围着,里面种着各种灵草,空气中飘着清苦的药香。
师父正蹲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凝露草”除草。
“师父。”
我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
“来了,”师父头也没抬,手里的小锄轻轻拨开泥土,“这凝露草娇气,根须碰不得,得像哄孩子似的哄着。”
我蹲下来,学着他的样子,用指尖轻轻拔掉草叶。
晨光透过法阵的光晕洒下来,落在灵草上,叶尖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
“通窍丹的效力,感觉如何?”
师父忽然问。
“……好像没什么变化。”
我有些羞愧,“还是聚不起灵力。”
师父笑了笑,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正常。
你这灵窍,不是堵,是‘裹’——就像颗裹着厚壳的莲子,得慢慢捂,急不得。”
他指着药圃里的灵草:“你看这些草,有的春生秋枯,有的要长百年才开花。
修行就像种草,有的人是蒲公英,撒下去就发芽;你呀,大概是株铁树,得耐着性子等。”
我没说话,心里却亮堂了些。
“药圃东头那片‘醒神花’该收了,”师父递给我一个竹篮,“你去摘些来,晒干了,拿去给管事换些月例。”
我接过篮子,往东边走去。
醒神花是低阶灵草,花瓣晒干了能泡茶,提神醒脑,外门弟子常用这个当寻常茶叶喝。
刚走到花田边,就看见一个穿着灰布裙的姑娘蹲在那里,正小心翼翼地拾捡落在地上的花瓣。
她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朵小小的白色野花,侧脸在晨光里显得很柔和。
是负责打理药圃的凡人杂役,好像叫阿秀。
昆仑墟里除了修仙弟子,还有不少凡人,有的是祖辈就在这里,有的是来求仙缘却没被选中的,留下来做些杂活。
阿秀见了我,赶紧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拢了拢裙摆:“云昭师兄。”
“我来摘些醒神花。”
我说着,蹲下身开始采摘。
花瓣入手柔软,带着淡淡的清香。
“这几日天气燥,醒神花掉得厉害,”阿秀也跟着蹲下来帮忙,声音细细的,“我看地上落了可惜,就捡些回去,给我爹泡水喝。
他前几日染了风寒,总说头疼。”
我嗯了一声,忽然想起刚才在试剑坪,钱磊身上那缕灰气。
我下意识地看向阿秀,却什么也没看见——她身上干干净净的,就像这清晨的露水,清清爽爽。
“你爹好些了吗?”
我随口问了句。
阿秀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搭话,随即笑了笑,眼里像落了星星:“好多了,多谢师兄关心。
掌教殿的药童给了些‘驱寒散’,喝了两副就不咳了。”
她的笑容很纯粹,没有半分虚假。
我心里忽然一动——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灵台干净得发亮的人,哪怕她只是个不懂修行的凡人。
摘完花,我提着篮子往回走。
阿秀在身后道:“云昭师兄,内门选拔加油呀!
我听杂役房的大叔说,你是个好人呢。”
我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站在花田边,手里捧着一小捧捡来的花瓣,阳光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我扯了扯嘴角,想说句“谢谢”,却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风从药圃吹过,带来醒神花的香气,混着泥土的味道,钻进鼻子里。
我摸了摸眉心,那里似乎又泛起一丝暖意。
或许,师父说得对。
修行这条路,资质重要,可比起这个,能守住心里的那片清明,或许才更重要。
内门选拔……我真的,该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