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窒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的黑暗。
辛子萌的意识从一片虚无中被硬生生拽了出来，第一个感觉是浑身刺骨的冰凉，仿佛躺在一条永不停止流动的阴冷溪流里。
紧接着，庞大到令人作呕的信息流涌入脑海，那是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调试代码的眩晕感，是心脏因过度负荷传来的尖锐刺痛，最后定格在眼前一黑、从人体工学椅上滑落的瞬间。
死了吗？
他试图动弹，却感觉身体沉重而陌生，六条腿……不，是西肢无力地划拉着，接触到的皆是湿滑、布满粘腻苔藓的硬质表面。
他艰难地“睁”开眼——如果那对复杂复眼结构的震动能被称之为睁眼的话。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超出他理解能力的景象。
视野被分割成无数细碎的网格，光线昏暗，却奇异地能捕捉到更广阔的动态。
他正躺在一个巨大的、圆筒状的金属管道底部，管壁布满红褐色的锈迹和可疑的深色污垢。
浑浊的液体在身下缓缓流淌，散发出下水道特有的、混合着霉变与腐烂的恶臭。
远处，隐约传来水滴击穿水面的单调回响，更远处，则是一种窸窸窣窣、仿佛无数细小脚步移动的密集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这是哪里？
地狱的废水处理厂？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以一个人类的姿势，却只换来身体不协调的翻滚，几条节肢尴尬地乱蹬。
这番动静立刻引来了“关注”。
几个黑影从管壁的阴影里敏捷地窜出，围拢过来。
它们有着油光锃亮的深褐色背板，头顶两根长须警惕地晃动着，六条带刺的腿牢牢抓住湿滑的地面。
大小不一，但最小的那个，也比他目前的身体壮硕一圈。
辛子萌的心猛地一沉，作为一个前现代都市社畜，他太熟悉这种生物了——蟑螂。
可这些蟑螂，似乎和他认知里的不太一样。
它们的行动更具目的性，复眼闪烁的光芒里，似乎带着某种……审视与智慧？
尽管那智慧显得冰冷而残酷。
“啧，看这细胳膊细腿，哪儿来的废物？”
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首接震荡着辛子萌的听觉神经，他居然能听懂！
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意识的振动。
说话的是最大那只蟑螂，它用前肢不耐烦地敲击着地面，发出哒哒的脆响。
“新来的？
懂不懂这‘铁溪流’的规矩？
这片儿，归我们‘破刀党’管！”
辛子萌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询问，发出的却只是一串无意义的、细微的嘶鸣。
“哑巴？”
另一只瘦削些的蟑螂凑近，长须几乎要扫到辛子萌的脸上，带着一股腐食动物的腥气，“老大，看他这壳色，灰扑扑的，一点油光都没有，怕是饿了好几天，没什么油水。”
被称作老大的蟑螂复眼转动，聚焦在辛子萌那相对“瘦小”的身体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今天的‘贡食’还没着落，把它那份交出来，饶你不死。”
贡食？
辛子萌不明所以，但他看懂了对方肢体语言里的威胁。
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个动作却引来一阵哄笑。
“怕了怕了！”
瘦削蟑螂用刺腿踢了踢辛子萌，“赶紧的，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交出来！
不然，就拿你打牙祭！”
辛子萌内心一片冰凉。
穿越了，变成了自己曾经无比厌恶的昆虫，而且刚一醒来，就面临着最首接的生存危机。
社畜生涯中学会的隐忍、妥协、汇报技巧，在此刻毫无用处。
这里只有最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他徒劳地摆动触须，试图传递出无害与顺从的信息。
他注意到旁边管壁缝隙里，有一小块颜色较深的、似乎是某种真菌的残留物。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用并不灵活的前肢，费力地将那块可能发霉、带着土腥味的真菌碎屑扒拉出来，推向那只“破刀党”老大。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出的“贡食”。
老大蟑螂用触须碰了碰那点碎屑，随即猛地甩开，复眼中凶光毕露：“就这点玩意儿？
塞牙缝都不够！
耍我呢！”
它猛地向前一冲，强壮的前颚带着风声朝辛子萌的脖颈咬来！
那对颚齿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光泽，足以轻易咬碎甲壳。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辛子萌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冰水浇头。
躲不开！
这具身体太陌生，太笨重！
绝望中，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意识疯狂呐喊，一股莫名的热流，或者说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能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体核心涌出，试图灌注到那相对脆弱的背板之上。
微不可查地，他背部那灰扑扑的甲壳颜色，似乎深邃了那么一丝，泛起一种类似于陈旧金属的、极其黯淡的哑光。
“铛！”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碰撞声响起。
破刀党老大的颚齿咬在了那层骤然变得坚韧些许的甲壳上，没能像预想中那样轻易穿透，反而被震得脑袋微微一偏。
它愣住了，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辛子萌也愣住了，他能感觉到背部传来的剧痛，但更清晰的是那股在体内流转的、温暖而奇异的力量。
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有下水道的水滴声，依旧在不紧不慢地重复着。
破刀党老大收回前颚，惊疑不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异类”。
那层突然变得坚硬的壳，还有对方复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属于懵懂虫豸的惊愕与思索……“你……”老大蟑螂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就在这时，辛子萌强忍着疼痛和不适，用尽全部意念，控制着一条前肢，在旁边湿润的苔藓上，划下了一个歪歪扭扭、但结构清晰的符号——那是他那个世界里，代表“危险”和“警告”的通用标识之一。
他抬起头，复眼对准破刀党老大，不再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静的、试图沟通的意志。
老大蟑螂看着那个陌生的符号，又看看辛子萌，凶戾之气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困惑与审视。
黑暗的流水依旧在脚下淌过，带着世间一切的污秽与秘密，奔向未知的远方。
辛子萌知道，他的蟑螂江湖，从这生死一线的对峙中，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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