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宝二年,季春。
长安城外十里,破败的清霄观。
“我的丈夫呢,他怎么还不回来?”
“难道,他迷路了?”
“我的红玉呢,她去看祖母,怎的这么久,还不回来?”
“莫不是,红玉贪玩,不愿回家?”
“吵死了!”破败的观里,睡着的黄衣少女,被这些声音,吵得处不安稳。
她吼完之后,庙里瞬间安静。
很快,又变得更吵。
黄衣少女捂住耳朵,发现无济于事。
她就:“......”
黄衣少女气呼呼的入睡。
翌日,天际翻起鱼肚白。
黄衣少女立时睁开眼睛。
白日让她看得更清楚,破败的清霄观,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除她的痕迹,根本无人居住。
她盯着空空如也的清霄观,念起一段往生经。
朝阳升起时,黄衣少女才走出观门。
她回身朝观空空的观里,轻声的说道:“去往应去之处,那里才是你们的归宿......”
“......”
长安东城门外,排起一条长长的‘人龙’。
其中一位少女,同其他人一样,翘首以盼。
‘人龙’一点点的往前移,人群中着一身黄衣,如同一只百灵鸟的少女摸摸腰间的袋子,稍微用点力,里面的几个铜板,就能发出‘当当当’的声响来。
她踮着脚尖,恨不得立刻飞到最前面去。
晚进去,就找不着好什么去处了。
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黄衣少女猛地转头。
“快点,快点,再快一点儿!”一位老嬷嬷中气十足的催促着车把式,甚至还骂起人来,“你们平日里赶路,便是这般偷懒的吗?”
车把式有苦说不出,偏生得手上功夫,也不敢耽搁,只得一咬牙,大喝一声:“驾!”
并驾齐驱的两匹马儿顿时吃痛,在管道上飞奔起来。
方才还咧着嘴骂人的老嬷嬷,一个不察,在车厢里颠三倒四起来,她靠着里面小丫鬟搭手,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老嬷嬷坐定,压着声音骂道:“赶那么快去投......”
意识到话不妥,她急急收声,“摔坏我们不碍事,可别忘了车里躺着的是谁。”
老嬷嬷看了一眼,平躺在车厢里,呼吸若有若无的少女。
快也不得,慢也不得。
车把式真是有苦难言。
马车在官道上,时慢时快,扬起不少的尘来。
车马吸引着道两旁的目光,都想看一下,是哪家的车把式,这般不会驾车。
黄衣少女,更是眼也不眨的望着。
急行的马车,甚是华贵。
马车用的是上好的木料,隔得近,闻着还有一股子清香。
四角挂着的流苏材料,华丽异常,比少女身上的衣料,好上不知几倍,那车门帘子,更是华贵非凡。
拉车的马匹,身上鞍鞯、辔头,甚至马鞭,无一不是用的上好料子,好到他们根本说不出来路。
众人在那老嬷嬷的催促时,趁机多看几眼。
想借机看看,什么人的人,坐着如此华丽的马车。
黄衣少女,亦是如此。
但有一点不同,人家是单纯好奇。
随着马车越发接近,她的眼神,一点点凝重起来。
方才挤在人群中的她,先时还觉着热乎得不行,随着此辆马车的逼近,那寒意也越来越近,此刻只感觉周身被一股阴冷之气裹挟着。
黄衣少女朝四周看去,不少人下意识的拉扯衣裳,嘴里还嘀咕着什么,‘也没见着变天呀’,‘怎的突然变冷了’之类的话。
再转头看向那辆华贵马车,黄衣少女眸中,露出抹深思来。
黄衣少女低头思考的瞬间,马车便从她身边疾行而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车继续前行,黄衣少女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挡在马车前面,逼停了急行中的车马。
方才还同黄衣少女行在一侧的人,此刻见她挡在前面,嘴不由得张成了一个鸡蛋的形状。
他们的脑子里,此刻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小娘子是何时,跑到马车前面去的?
都快接近夏日的天儿,无端端的变得冷起来,又见着这黄衣少女诡异的行迹,更是让人莫名的胆寒。
偏生的,富贵人家,被人在路上堵着车马,又是他们爱看的戏码,便壮着胆子留下。
“那小娘子,莫不是与这马车家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吧?”
“穿得那般朴素,难道是被这户人家扔掉的千金?”
“......”
这些话,并没有入黄衣少女的耳,偏生的入了马车上,老嬷嬷的耳,她看着拦车的黄衣少女。
再看马车里,似是睡着的少女,竟是越瞧越心惊。
嗯,两人都有两只眼睛,一张嘴巴,还有一对耳朵,真是越看越像,容不得她不多想。
“把人赶走!”老嬷嬷不想多生事端,她放下车帘后吩咐道。
车把式只得同情的看了一眼少女,便扬起马鞭道:“小娘子,快些让开吧,莫要挡我们的路了。”
他示意黄衣少女看马车,“我们的马车,也不是你能拦的。”
“我不拦,你们难道就有好果子吃了?”少女咧着嘴笑笑,似有所指的看向封得严实的马车。
车把式只觉得脖颈在大冬日,被人扔了一大块冰,泛起阵阵颤栗,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嬷嬷......?”车把式正要再问,却见车帘子被人掀开一点,老嬷嬷从里头出来了。
老嬷嬷斜睨着眼,挑剔的看着少女,“小娘子,意欲何为?”
方才少女的话,她也听到了,路边的人也听到了,更是竖着耳朵想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少女却不如他们的意,老嬷嬷更是捂得严实。
“嬷嬷好生冷酷无情呀,我不过是赶路累得慌,想歇歇脚罢了,难道这也不行吗?”少女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老嬷嬷脸皮一抽,官道上又不止他们一辆马车,别家的不拦,偏偏拦住他们家的。
要说这其中没有鬼,她是不相信的。
竖着耳朵的路人,顿时也觉得无趣,不过是想搭个便车罢了,本想替少女帮腔两句。
但见着车马的华贵,虽无多少仆从在旁,可也不是他们一个寻常赶路人能惹的,便三三两两的散了。
老嬷嬷吃不准少女的来意,她道:“小娘子,后头还有马车,我们着急回城,你......”
哪知,少女却是摇头,断然拒绝她的好意,“旁人的马车,我坐着不舒服,只你们家的,才合心意。”
老嬷嬷:“......”,同她好言好言,这小娘子还挑上了?
她正要发火,却见那小娘子,已经一跃而上,落在车辕上,就在她同众人目瞪口呆之际。
不等老嬷嬷回神,便附在她耳边,‘叽里咕噜’的说了起来。
老嬷嬷又是一怔,这一次很快回神,她再次催促车把式,“快些回城,小娘子是老婆子远亲,方才隔得远,瞧得不太真切......”
老嬷嬷的话,能打消大部分人的疑虑。
却瞒不住眼尖的人,“哟,那位何嬷嬷,不是孤家寡人一位吗,哪里来的远亲,三里,这京城是不是安静太久,咱们赶紧跟上,免得看不上热闹。”
“是,主子。”看热闹也说得这般直白。
充当车夫的侍卫三里,无奈应下,驱赶马车,追着那俩时慢时快的华贵马车进城。
马车里,方才还认着亲的老嬷嬷,此刻神情严肃的看着,硬挤进来的少女,她的嘴角抿成一条线,与唇角周遭的沟壑,连在一块,颇有几分骇人。
少女仍是笑吟吟的,“嬷嬷,你好吓人呀,我好害怕。”
老嬷嬷:“......”,她没看出来对方哪里害怕了。
倘若真害怕,她跑马车上来做什么?
还有她方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车把式的手也是一抖,马匹又歪着身子走了一截,好在大家与马车都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至于撞到人。
老嬷嬷与丫鬟挡住车内的躺着的少女,她压着声音道:“小娘子,你要搭便车,我们也让你搭了,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叫通玄!”少女仍笑吟吟的。
下一瞬,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她被脏东西附身了,你们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