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熹元年。
魔头谢弦容卒于仙君孟初时剑下,万魔宫毁,天魔台塌。阴虚魔界就此封存,天下太平。
次年,孟初时步入化神之巅,成为仙门首座,万门尽臣。
*
谢弦容是被吵醒的,周遭环境嘈杂,令人极度不适,有人低声细语,有人大口喧哗。
“今日我在此,谁也别想伤我孩儿!纵然他私放妖魔,但也是无意为之。你们若想伤他,先过我这关。”
私放妖魔,他自己不就是妖魔吗?还有,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谢弦容缓缓睁开眼眸,看见周围站着极多人,大致分为两派,一派以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为首,一派以对面一位老头为首。
女子拔剑指向对面,“朝长老,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敢碰他,我就掀了这扶摇门。”
对面男人怒火中烧:“李玉梅,你这儿子放出了我扶摇门封印百年的大妖,我若不杀他,来日上仙界有人下界巡查,我扶摇门如何解释,你想让我们满门尽灭吗?!”
李玉梅叹了口气,妥协道:“我明日亲自去上仙界请罪,放过容儿,如何?”
朝云飞见她如此,也有些于心不忍,拂袖道:“也罢,但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他必须在这忏悔几日!”
“枯云巅冰寒刺骨,容儿灵力微末,哪能撑得住啊。”李玉梅哭丧道。
朝云飞:“那就让他——”
“不必了,我在这跪坐一夜便是。”谢弦容冷冷道。
朝云飞有些意外,毕竟孟容从小就是坏种,仗着自己亲娘是长老就干尽蠢事,从不让自己吃半点亏,没想到他今夜竟然会同意此事,看来是懂些分寸了。
李玉梅看到自己儿子答应,便也不再争执,轻声道:“容儿,照顾好自己。”
谢弦容为了走个过场,轻轻点头。
而后众人又是一番闹腾,有男子的辱骂,也有女子的窃窃私语,总之都不是好话。随着人渐渐离去,吵闹的氛围归于平静。
扶摇门,大妖?
这里应当是一座仙门,自己似乎是那女子的儿子,可自己不是已经死于天魔台的反噬了吗,为何会在这……
脑袋突然一阵剧痛,谢弦容右手扶额,属于他的记忆如同滚滚流水汹涌而来。
上一世,他与同样卑微的孟初时结于微末,自小一同长大,后来在少年时一齐拜入微缈宗,他们天赋皆绝世,没过几年便成为微缈宗的天骄,名满修真界。
本是令人仰慕的一对天骄挚友,但最后却兵戎相见。因一次意外谢弦容体内染上魔气,最后堕入魔道,前往阴虚魔界成为一代魔君。
十数载后,孟初时执剑杀入阴虚魔界,诛万魔,碎魔宫,却未伤谢弦容丝毫,一袭白衣轻缈越过他走向天魔台。
在那一瞬,谢弦容明白了,孟初时要毁坏魔气的源头,他要让自己重回仙界。
真傻啊,谢弦容当时冷笑。
最终,天魔台坍塌散出巨大反噬,谢弦容舍命救下孟初时,耗尽灵力送他离开阴虚魔界,自己则承受反噬而死。
在濒死前,他听到了天魔台发出的声音,它来自万古之前,“谢弦容,你是生来便要成为魔尊之人,注定要灭尽天道,你放心,我身为你的守护者,不会让你死。”
黑云漫漫,邪月红光照魔界。
寒风拂过松树,发出“哗哗”的声响,吹得山巅树影婆娑,将谢弦容的的心神从回忆中拉出。
他怔怔抚着自己的脸,感受到真实。
如此想来,自己应当是被天魔台重生了。
他低眸沉思,孟初时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感情,敌人,挚友,还是……
他立马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孟初时那么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怎会与自己这般邪魔同污,他大概是稍稍顾念旧情,才没杀自己吧。
至于冒死毁天魔台,完全是他出于仙君的责任。孟初时怎会为了自己而放弃性命,他那时真是臆想。
罢了,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的情况吧,毕竟方才差点便要丧命于此。
也不知自己现在这副身躯还是不是魔身,谢弦容阖上眼眸,感受了一番如今的灵力,简直稀薄的不成样子,竟然只有区区筑基!
难怪方才那老头如此瞧不上自己,不过倒也无妨,凭着自己上一世化神之巅的经验,想要重返巅峰只是时间问题。
“少主……”一道轻柔的女声混着风声传来。
谢弦容转头望见一个拿着狐裘的娇弱姑娘立于寒风中,颇有几分美人气质。由此可见原主生母在门内地位颇高,连婢女都如此美姿容。
谢弦容一怔:“你来为我送狐裘?”
婢女点头:“长老担心您晚上冻着,便叫我送裘来。还让我问您要不要偷偷回去,她放个傀儡到这替您受罚便可。”
谢弦容一笑:“不必了,你把狐裘为我披上便可,转告母亲让她不用担心。”
婢女有些讶异,自家少主可从来不会如此谦谦有礼,莫不是在一夜间转了性子?
谢弦容:“你在发什么愣?”
他不是个脾气好的,上一世当久了掌人死生的魔君,更是养的一副蛮横性情。
婢女连忙赔罪:“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
她一路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为谢弦容披上狐裘,而后便立在一旁。
谢弦容以为她在行礼,过不了多久便会离开,只是他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那婢女依旧一动不动杵在那。
谢弦容:“……”
“你怎么还不走?”谢弦容问道。
婢女低声道:“长老说,如果您不愿回去,便让奴婢在这守着少主,以解少主心中烦闷。”
谢弦容想要开口劝她回去,不过突然想到自己刚刚重生,需要迅速了解这里的情况,便顺势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婢女惊慌道:“直呼主人尊讳是大不敬,还请少主饶过奴婢一命。”
谢弦容允诺道:“无妨,我允了。我这是在考验你对我的忠心,你莫不是答不上?”
婢女顿了顿,颤声道:“您名为孟容。”
孟容?或许是冥冥中的缘分吧,以他之姓,冠我名之一字,成我今生。
婢女试问道:“少主,您未生气吧?”
谢弦容微笑:“当然没有。”
谢弦容打算等会便走,这里是仙门,总会有上仙界修为高深的人发现自己,自己如今灵力低微,到时一个小角色便能取他性命。
但是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因为原主受害的生母,自己如今继承了这副身躯,总是要回馈原主一二,那就帮她解决那头“自己”私放的大妖。
纵然自己如今才堪堪筑基,但他做了一世魔君,对于降伏妖魔一类有着非常经验。
谢弦容对婢女问道:“我私放的那妖魔叫什么?”
婢女:“回少主,那邪魔名为虚念。”
谢弦容眸中流露出一丝光亮,没想到重生就遇到故人,自己上一世虽为十二魔君之一,但因为是后来者令其他魔君极其不满,暗中曾多次派妖魔刺杀他,这虚念便是其中之一。
巧了不是,谢弦容扶裘起身,对婢女道:“虚念往哪边去了?”
婢女往对面山边一指:“那边,少主您问这个干什么?”
谢弦容:“捉魔。”
婢女被这不要命的行为震惊了,劝道:“少主,虚念应该逃远了,追不上的。”
谢弦容微微一笑:“它受了重伤,又被封印这么久,逃不远的,就在那边藏着。”
婢女有些怀疑面前这人还是不是她的少主,乞求道:“少主,求您不要去,您要是出事,长老会打死我的。”
谢弦容保证说:“放心吧,我会安全回来的。”
见婢女仍是忧心,谢弦容道:“你便以我觉得你太丑的名义回去,这样事情就跟你无关了。”
“少主,等等……”婢女从怀中拿出数十张符纸,“这些符您拿着,有备不时之需。”
谢弦容接过那些符,“多谢了。”
婢女喊道:“少主多加小心!”
谢弦容往后招手,走下枯云巅,往虚念藏匿的深山去。
在路上月光照射而下,谢弦容借这抹白月看了看如今的容貌,一袭狐裘墨发之下的青年生了一双流情的桃花眸,半阖之间最是蛊人心魄。他的皮肤冷白,在艳丽的同时又有一种清贵之美,这等容貌已经堪称绝世。
回转至深山,谢弦容感受到熟悉的妖气,就知道自己没来错 。此次不仅要将虚念抓回扶摇门,还要让它把阴虚铃交出来。
天地分为三界,为仙界、凡界、阴虚魔界,仙界又分上仙界与下仙界。
阴虚魔界的天魔台直通仙界,并且是魔气起源之地,魔族便借此侵蚀仙凡两界,因此成为仙门的心腹大患,故而才有后来的孟初时执剑碎魔台。
而阴虚铃与天魔台相生相应,拥有它便能敕令天地魔气,被十二魔君共同执有。
上一世谢弦容舍命救取孟初时,那时其余十一魔君皆已陨落,虚念趁此盗走阴虚铃离开阴虚魔界。
谢弦容以为它通过阴虚铃好歹能成为一方霸主,但未料到那废物竟然被封印在这小小扶摇门,应当是根本不通晓如何使用阴虚铃,简直是暴殄天物。
谢弦容寻着妖气来到一山洞前,这座山洞极为隐蔽,确实是藏匿的好地方。
他隐隐约约能在里面看到黑气,那便是虚念的本体。
虚念魔如其名,乃是虚妄的执念,它是无形之物,却能化作任何有形之体。如今被迫显现真身,可见它受伤不清,真是天助我。
谢弦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洞内,带着嗤笑的语气:“虚念啊,百年不见,怎变的如此凄惨。”
那团黑气迅速靠拢成一体,恐惧道:“是……是谁?”
谢弦容冷笑一声,潇洒走进山洞深处,“莫不是被关傻了,连本君都不认得?”
这种狂妄的语气虚念再熟悉不过,它颤声问道:“可……可是宣阴魔君?”
谢弦容:“既还认得本君,还不出来拜见。”
虚念闻语后,二话不说便趴地跪服:“属下参见魔君,能在百年后与魔君相逢,乃属下万幸。”
谢弦容点头:“不错不错,看来你还算忠心,甚让本君欣慰。”
虚念哭诉道:“魔君,那日我本想去救您,但奈何属下修为低微,被圣台的反噬冲出了阴虚魔界。”
魔界之人都尊称天魔台为圣台。
谢弦容静静听他睁眼说瞎话,故作深情道:“辛苦你了,都是本君来迟,害得你在这受苦百年。”
“何来辛苦二字,魔君真是折煞属下。”虚念一个劲的编道。
谢弦容转入正题:“将阴虚铃给我,本君用它重启魔界,届时封你为新任魔君。”
虚念是个没脑子的,谢弦容一两句便让他深信不疑,“您直接往我肚子拿便是。”
“……”谢弦容伸手往那团黑气内一摸,掏出一个银色古铃,这便是阴虚铃。
谢弦容露出微笑,有了阴虚铃在手,这天上地下能有几人是他敌手。
虚念谄媚道:“魔君,这次您重回魔界,定能灭尽仙门,称霸三界。”
“能不能称霸三界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是逃不出去。”——谢弦容摇晃阴虚铃,将那团黑气收入袖中。
虚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