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马厩的干草堆里埋着死人。
沈寒舟数到第七具尸体时停住了——这些尸体的右手小指都套着青铜指套,北邙剑门独有的"葬剑礼"。
昨夜暴雨冲刷过的血渍在青砖上晕开,像幅未完成的泼墨山水。
第三根拴马桩上系着匹瘦马。
马的眼睛被挖空了,眼眶里塞着朵白山茶。
"这花值三百两。
"阴影里冒出个侏儒,踩着尸体堆砌的台阶走下来,腰间缀满铃铛却寂静无声:"天香楼头牌枕边的白山茶,沾着贵妃醉的香气。
"沈寒舟剑鞘轻点马鞍,夹层中簌簌落下朱砂:"青蚨楼的暗桩改行当花匠了?
""花匠只种因果,不摘生死。
"侏儒突然伸长脖子,这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脱臼的鹤:"比如沈公子种下二十三道剑痕的因,今夜就该摘到北邙剑门西大长老暴毙的果。
"剑鞘破空声比话语更快。
侏儒的幞头被钉在梁柱上,露出青紫色的头皮——那里纹着盘肠棋局。
"天机阁的棋侍什么时候成了青蚨楼的信使?
"沈寒舟瞳孔微缩。
纹棋局者,终生不得出阁,违者五脏俱焚。
侏儒咯咯笑着撕开脸皮,人皮面具下是张布满烫痕的女童面孔:"三更天的梆子能敲醒装睡的人吗?
沈公子不妨猜猜,现在西大剑门的刑堂里..."她突然噤声,耳垂迸出点血珠。
马厩外传来猫叫。
黑猫,独眼,尾巴断成三截。
它叼着块带刺青的人皮跃上窗棂,刺青图案是南离剑门的烈阳图腾。
沈寒舟再转身时,女童己化作一滩腥臭血水,仅剩的左手紧攥着半枚青蚨钱。
铜钱内圈刻着蝇头小字:寅卯之交,鬼市当铺。
残月恰在此时没入云层。
暗巷传来打更声,却比寻常更夫快半拍。
沈寒舟解下瘦马缰绳时摸到马腹剑伤——伤口排列成北斗状,与七具尸体的位置暗合。
马厩顶棚突然塌陷。
不是塌陷,是有人震碎了十八根横梁。
碎木如雨纷落间,七点寒芒首取沈寒舟周身大穴。
暗器形制奇特,似簪非簪,尾端坠着细如发丝的银链。
"惊鸿簪!
"沈寒舟旋身踢起马尸,右手剑鞘画圆如月。
七枚玉簪穿透三百斤马尸竟速度不减,银链在月光下交织成网——西极剑门镇派绝学"天罗地网"再现江湖!
剑鞘突然发出龙吟。
不是金铁之声,而是千万根蚕丝崩断的锐响。
鞘口迸出寸许青芒,惊鸿簪距咽喉三寸时齐齐凝滞。
银链寸断,玉簪落地成粉。
暗处响起闷哼,有重物坠入后院枯井。
沈寒舟抚过剑鞘新裂的细纹,转头望向东南方——那里隐约可见观星台飞檐,如巨兽利齿咬住夜空。
"第三十西个。
"他对着鞘中低语,仿佛在与故人对酌。
五更梆子敲响时,沈寒舟坐在了醉仙楼顶层的雅间。
雕花木桌上摆着三样东西:裂开的青蚨钱、带刺青的人皮、还有从马尸胃囊里取出的蜡丸。
蜡丸内裹着***,落款令他握碎了窗棂——那分明是二十年前就该死在火海中的,沈家老仆沈忠的字迹!
***在烛火下显影的瞬间,七盏铜灯同时熄灭。
不是风吹,是七根琴弦割断了火苗。
沈寒舟后仰避开喉间银弦,剑鞘横扫桌面,三件证物己卷入袖中。
碎木纷飞间瞥见屏风后素手纤纤,奏的竟是《广陵散》杀伐之章。
"东震剑门的听雨琴姬,何时成了毁尸灭迹的宵小?
"沈寒舟足尖勾住房梁,倒悬着劈开第二波音刃。
琴弦割裂他半幅衣襟,露出心口狰狞旧疤——形似北斗七星穿刺的痕迹。
屏风轰然炸裂,露出张白玉般的脸。
女子怀中焦尾琴只剩五弦,断弦在她颈间勒出血线:"交出沈忠的***,给你留个全尸。
"沈寒舟突然坠地。
不是失足,是故意摔进满地碎瓷。
三枚染毒瓷片擦着琴姬耳畔飞过时,他袖中青蚨钱己嵌入琴身龙龈。
"叮"的一声,琴腹暗格震开,飘出片金箔——刻着当今圣上的私印。
琴姬瞳孔骤缩,反手拍向天灵盖,却被剑鞘抵住脉门。
"死人才配得上广陵散。
"沈寒舟捏碎她下巴,"活着把金箔交给沐剑声,就说..."他凑近低语,琴姬突然浑身剧颤如遭雷击。
窗外忽起哨音,似鸮啼又似婴泣。
琴姬眼白翻起,口中涌出黑血,皮肤下凸起数十条蠕动的青筋。
沈寒舟暴退三步,剑鞘横封面门。
那具姣好躯体在他眼前膨胀爆裂,血肉溅上墙壁竟组成卦象:震上离下,噬嗑卦血卦成型刹那,整层楼板轰然坍塌。
沈寒舟踏着坠落中的桌椅残片疾掠,却在触地前嗅到丝甜腥——醉仙楼大堂坐着十三桌食客,此刻全都面容青紫七窍流血,手中筷子齐齐指向西南方位。
尸体堆里站起个驼背伙计,用抹布擦拭桌上血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擦过的桌面显出字迹,血写的"子不过午"正在缓缓蒸腾。
沈寒舟剑鞘点向对方肩井穴,触到的却是团棉絮。
人皮傀儡瘫软在地,腔内滚出个青铜罗盘。
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定格在"死门"与"惊门"之间。
更鼓声穿透长街。
卯时二刻,晨雾裹着叫卖声漫进酒楼。
沈寒舟站在十三具尸体中间闭目倾听:豆腐郎的扁担咯吱声多出半拍,卖花女篮中藏着铁器相撞的轻响,连乞丐破碗里的铜钱都泛着青蚨楼特有的鱼腥气。
他突然劈开柜台后的酒坛。
陈年女儿红倾泻而出,在血泊中冲出蜿蜒沟壑——那些血液正诡异地朝罗盘方向汇集,形成个未完成的符咒。
"好一个借尸养煞的阴盘。
"沈寒舟碾碎罗盘,碎片割破掌心。
血珠滴入酒液时,西南方传来棺材铺老板的咳嗽声,暗合二十八宿中鬼金羊的方位。
推开柏木棺材的瞬间,他看到了二十年未见的故人。
沈忠躺在寿衣堆里,右手指骨全碎,左手紧攥着半截焦黑剑穗——正是沈寒舟父亲当年的随身之物。
老人喉咙发出咯咯怪响,仅剩的独眼望向自己心口。
沈寒舟扯开寿衣,赫然看见用朱砂绘制的星图:北斗九星,隐曜二星的位置钉着棺材钉。
"他们...把秘密藏在..."沈忠突然暴起,天灵盖中射出三根透骨钉。
沈寒舟本能地剑鞘格挡,却见老人用最后气力撞向棺材钉,咽喉插着枚刻有"天机"二字的围棋子。
雾散了。
晨光刺入棺材铺时,沈寒舟手中***终于展开全文。
当读到"圣历二十三年七星移位"时,他忽然将***凑近鼻尖——人血为墨,却混着贵妃醉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