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西北来,带着烽火台的味道。
沈寒舟知道这是错觉——永熙二十三年秋,西北十三州早己没有战事。
但此刻掠过耳际的呼啸声里,确实混着铁甲碰撞的响动。
他站在烧了三天三夜的茶肆废墟上,脚底青砖烫得能烙饼。
焦木堆里斜插着半块招牌,"忘尘轩"的"尘"字只剩右侧"小"部,在余烬中像把滴血的匕首。
"沈公子读得懂火相?
"穿蓑衣的老农蹲在灰堆旁扒拉,镰刀尖挑起块焦骨:"离卦向火,烧了七成半,留两分金气养煞。
"骨片掷地裂成三瓣,摆出个残缺的卦象。
沈寒舟剑鞘点向老农后颈,却在触及蓑衣时骤停——稻草缝隙里渗出的是龙涎香。
御用之物混着尸气,让他想起醉仙楼那十三桌死人。
老农突然咳嗽,咳出枚带血的围棋子。
黑子,正中刻着"劫"字。
"天机阁的茶凉得快。
"他抹着嘴指向东南,"但南离剑门的血,还热着。
"话音未落,三里外赤鸢塔顶腾起狼烟。
不是示警的狼烟,是有人用《焚城诀》点燃了七层飞檐。
沈寒舟瞳孔映出冲天火光,那火势走势竟与心口疤痕暗合。
塔影在热浪中扭曲时,他听见了剑鸣。
不是金铁交击,而是万千朱雀同时啼血的锐响。
南离剑门镇派至宝"离魂剑",此刻正钉在塔基龟裂处,剑穗上系着颗新鲜头颅。
沈寒舟认得那颗头。
三天前,这颗头颅的主人还在西市赌坊押注,赌他活不过霜降。
南离剑门刑堂首座厉天南,此刻怒目圆睁的嘴里,塞着张烧剩半截的黄裱纸——御笔朱批的密旨残页。
剑鞘突然震颤如哀鸣。
不是恐惧,是感应到同源剑气。
沈寒舟掠上第七层残垣时,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本该葬身星陨阁的南离弃徒楚红袖,正用断剑在焦尸上作画。
她画的是二十八宿图,但昴宿位置空着。
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断剑突然刺向自己左眼:"沈公子来得正好,借你剑鞘盛点东西。
"血珠溅上剑鞘的瞬间,焦尸群突然立起。
不是诈尸,是尸体被银丝操控着摆出剑阵。
楚红袖挖出的左眼里嵌着颗明珠,珠内浮动着"天机"二字。
"这是第七个祭品。
"她将断剑插入自己胸膛,伤口却不见血,"等昴宿归位时,你鞘中的东西就该醒了。
"狂风骤起,吹散她半边身躯。
不是血肉,是无数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人。
沈寒舟剑鞘横扫,纸灰中浮现北斗倒影——斗柄正指向他眉心血棋印。
焦尸的剑阵突然转向。
不是攻敌,而是自刎。
十七柄锈剑同时割开喉管,黑血喷涌成雾。
沈寒舟的剑鞘在血雾中发出饥渴的嗡鸣,裂缝里钻出青色丝线,将血珠织成星图。
楚红袖残留的半张脸在纸灰中微笑:"当年沈家主剖心取剑时,血也流了这么多。
"她指尖燃起幽蓝火苗,点燃自己发梢:"你猜他临终前喊的是吾儿,还是剑来?
"沈寒舟瞳孔映出冲天火光。
不是赤鸢塔的火,是记忆深处那场焚尽沈家的大火。
七岁时的自己蜷缩在地窖,透过铜管听见父亲狂笑:"七星锁不住,就拿命来填!
"剑鞘突然暴起青光。
不是攻向楚红袖,而是刺入自己心口疤痕。
剧痛中浮现的画面令他不寒而栗——二十年前的火场里,父亲手中握着的竟是他此刻的剑鞘!
焦尸群轰然爆裂。
碎骨中飞出九枚带倒刺的冰锥,组成九曜杀阵。
沈寒舟旋身避让时,发现每枚冰锥都刻着生辰八字——正是当年沈家惨案中九位管家的命数。
"叮!
"剑鞘与冰锥相撞的脆响里,有人吹起了《安魂曲》。
曲声从地底传来,震碎赤鸢塔残存的梁柱。
沈寒舟随塌陷的楼体坠向深渊时,看见地宫穹顶绘着完整的七星借命图——七盏人皮灯笼正悬在自己坠落的轨迹上。
烛火爆燃的瞬间,他看清灯笼上的画像:分明是不同年龄段的自己,从垂髫幼童到弱冠少年。
最后一盏灯笼画着现在的他,心口七星疤的位置钉着青铜棺活死人同款的冰棱。
地宫寒潭突然沸腾。
不是水沸,是万千剑刃破水而出。
沈寒舟踏着剑锋起舞,剑鞘横扫之处,潭水竟凝成冰桥。
桥尽头坐着个冰棺,棺中女子与他眉眼如出一辙。
"娘亲..."这声呢喃惊醒了剑鞘中的存在。
乌木裂缝瞬间爬满霜花,青光暴涨如恶蛟出渊。
冰棺应声炸裂,女子右手五指却突然屈伸——二十年前就该死去的沈夫人,此刻正用沈家独门剑诀攻向亲子!
沈寒舟本能地剑鞘格挡,却见娘亲的指尖点在七星疤痕上。
剧痛中无数记忆碎片翻涌:父亲将剑鞘刺入孕妇腹部的雨夜、青铜棺活死人胸口与自己完全吻合的剑伤、沐剑声断指处隐藏的星陨阁纹章...冰棺女子突然开口,声音却是楚红袖的:"现在你该明白,自己才是那柄剑。
"她撕开面皮,露出天机阁主的脸——与沈寒舟镜中倒影一模一样的脸。
地宫开始崩塌。
不是砖石坠落,是星辰在坠落。
沈寒舟的剑鞘终于完全碎裂,露出寸许剑尖。
青光所指之处,九曜杀阵的冰锥尽数化作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