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蝉在槐树上嘶鸣,贺回端坐在书案前,指尖离砚台足有三寸远——这是他与墨渍划定的安全距离。
忽听得“哐当”一声,东方玲抱着鎏金香炉撞开竹帘,额角汗珠滚进衣领:“贺公子,陈夫子说今日焚沉香... ...啊!”
青瓷笔洗应声而倒。
乌墨如泼天骤雨,溅上贺回雪色广袖的刹那,东方玲甚至听见了他后槽牙摩擦的轻响。
“对、对不住!”
她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墨迹晕成更大的乌云。
贺回垂眸盯着少女鼻尖沾的墨点,喉结动了动。
那日她替姜莞尔挡了泼茶后也是这般,顶着满脸水渍冲他傻笑:“贺公子衣裳真好看,像... ...像剥了壳的鸡蛋!”
“别碰。”
他猛地攥住她手腕,却在触及她温软肌肤时触电般松开,“《礼记》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东方姑娘往后,离墨汁远些罢。”
其实是他的洁癖犯了。
廊下偷看的方鹤安眯起眼。
贺回袖口分明在发抖,指节因克制而泛白,可那双向来冷澈的眸子里,竟浮着层他从未见过的涟漪。
黄昏时分,方鹤安“恰好”路过藏书阁。
贺回正将染墨的外袍浸入铜盆,搓洗的力道几乎要把锦缎撕碎。
方鹤安斜倚门框,抛着颗蜜渍梅子轻笑:“贺公子这模样,倒像被负心汉欺了的小娘子。”
“与你何干?”
“自然有关。”
他忽然逼近,将梅子核精准丢进对方衣领,“阿玲今早哭湿了三张帕子,说贺公子嫌她脏。”
属实是夸张了。
铜盆咣当翻倒。
贺回霍然起身,水珠顺着下颌滴进衣襟:“我从未... ...”“嘘——”方鹤安指尖抵住他嘴唇,瞳仁在暮色中泛着冷玉般的光,“你该庆幸她蠢。
若换作旁人,早看出你藏在《论语》批注里的心思了。”
暗格里那卷《论语》突然变得滚烫。
贺回想起昨日鬼使神差写下的“玲”字,墨迹晕开时像极了她笑起来时的小梨涡。
东方玲蹲在莲池边揪花瓣。
“他说离远些... ...定是讨厌我了...”锦鲤争食溅起的水花打湿绣鞋,她浑然不觉。
首到方鹤安拎着食盒晃过来,琉璃盏中荔枝膏晶莹欲滴:“某些人啊,表面凶巴巴的,背地里连姑娘擦过手的帕子都偷偷熏香呢。”
“你说贺公子?”
她噎得首捶胸口,“不可能!
他今早眼神比江尚书审犯人还凶!”
方鹤安笑着替她拍背,目光却越过朱红廊柱。
藏书阁窗棂后,有人慌忙合上了窥视的缝隙。
暮色吞没了贺回仓皇的背影。
方鹤安捻起块樱桃煎,糖霜在指尖融成黏腻的甜。
有些猎物,果然要逼到悬崖边,才会露出破绽啊。
而贺回那边呢,则是在纠结君子当诚的议题。
他是温润君子,自然是要行君子所为,但是为何会如此,当看见她可怜巴巴的眼神时,诚不下去了。
他更加纠结与不懂的是,自己亲手写下的玲字是何意,他觉得自己应当喜欢有玲珑心的女子,而不是眼睛亮晶晶的女子。
可是,何回转念一想她是不是故意在突破他的底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