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在暮色里簌簌发抖,陈默站在地铁玻璃门前,看见倒影里的自己正在练习微笑。
领带是借哥哥的,深蓝色面料上浮着暗纹,像冻结的浪涌缠在脖颈。
手机突然震动,班长又发来催促的猫咪表情包,那只圆滚滚的橘猫正举着"等你哟"的灯牌。
电梯升到二十九层时,陈默数清了轿厢里共有十二颗仿水晶吊灯。
门开的刹那,声浪裹挟着香槟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撞上侍应生推来的镀金餐车。
冰块在香槟塔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他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棱镜中摇晃。
"子昂来了!
"人群突然朝电梯口涌去,如同铁屑被磁石吸引。
陆子昂走进来时连灯光都变得温顺,定制西装的剪裁精确得像是用光线缝制的。
陈默缩回角落的阴影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线头。
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陆子昂腕间那只铂金陀飞轮,表盘反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陈默?
"棉布裙摆扫过他发黄的球鞋,柳婉儿端着星巴克的手腕细得惊人。
她总爱把刘海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右眼角的泪痣时隐时现,"你的冰美式,没记错吧?
"咖啡杯沿卡着枚银杏叶书签,陈默嗅到陈年纸张的潮气。
大二那年图书馆的暴雨夜,他们曾共用这把素色雨伞,伞骨上现在应该还刻着某句聂鲁达的诗。
此刻柳婉儿的帆布包露出半本《荒原》,书脊的裂痕和他们当年撕坏的装订一模一样。
"听说你在做游戏开发?
"陆子昂的声音突然切入,他领口的乌木香盖过了咖啡的苦涩。
三个举着手机的女生立刻围成半圆,镜头焦点锁死他解开两颗纽扣的领口,"我最近投了个VR项目,或许..."陈默的掌心在杯壁印出水雾,他看见柳婉儿悄悄退进窗帘的褶皱里。
陆子昂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搓着西装纽扣,那是他在斯坦福养成的习惯性动作——陈默在帮对方代写申请文书时,曾无数次在视频里见到这个小动作。
陈默觉得很烦,明明大家欢声笑语的,也似乎并不排斥他这个刚刚被辞退的无业游民,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根本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不熟于这里,以前好兄弟不是没来就是变了个样子,陈默向门外走去。
“这么快就喝大了,行不行啊你。”
不知道谁朝着陈默喊了一句“等我吐你身上你就老实了。”
陈默推开门走到露台上,从小在上海长大的他也曾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首到父母因为意外去世,陈佟一个人养活他们两个人,在上海这个地方,这想想都知道有多难,记忆里陈佟经常会到楼顶,就坐在天台上,每次都是一个人就这样看着黄浦江。
陈默时常偷偷跟上去,看看哥哥是不是到晚上就会变成蝙蝠侠去行侠仗义。
想到这,陈默苦笑出来。
露台的风裹着黄浦江的腥气,陈默数着对岸LED屏上的股票代码,听见身后传来打火机清冷的金属声。
柳婉儿叼着细烟歪着头缓步走过来,像只好奇的小猫,烟头明灭间,她己然来到身边,“里面太吵了,也就陆子昂这种人愿意呆在里面。”
柳婉儿靠在墙上,一只手拿着烟,陈默走过去,拿走烟猛抽了一口,又还给柳婉儿。
柳婉儿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地上。
这场景与两年前雨夜何其相似——她也是这样蜷在美院画室里,烟灰缸里堆满画坏的速写,每张都是陈默在图书馆打瞌睡的侧脸。
"还记得滴水湖那个船夫吗?
"她忽然用鞋尖勾他小腿,麂皮靴头蹭脏了陈默廉价的西装裤,"他说我们划船的姿势像在逃婚。
"江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脚踝处的脚链,那是陈默二十岁生日时亲手替她挑的。
其实买来后柳婉儿穿的次数并不多,陈默早就忘了这东西了。
陈默的拇指无意识摩挲栏杆缺口,一个图钉卡在那里。
"你哥上周来找过我。
"她突然说。
陈默脊背绷紧,看见江面货轮的探照灯扫过她锁骨——颈上的银链坠入深v之间。
“存钱罐被他不小心打碎了。”
她转过头看着陈默:“那只小猪。”
陈默想起来了,说是做的,其实就是在公园买了一个存钱罐然后涂个颜色,被涂成五颜六色的,可怜的小猪没过多长就在床底吃灰了。
说起来这些情侣间的小玩意都蛮可怜的,在柜台呆的好好的,被买走以后或许是表白失败,或许是发泄情绪,反正往往都会出现在垃圾桶里。
对岸LED巨屏正滚动着陆氏集团的上市喜讯,陆子昂的婚讯镶着金边霸占整个版面。
柳婉儿忽然嗤笑出声,口红沾在香槟杯沿,像朵破碎的芍药:"当年你说要往里面存满一百万......."她的尾音消融在汽笛声。
“都是些玩笑话了,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陈默看向她,柳婉儿的父亲是从政的,虽然不知道具体身份,但是从柳婉儿平时的衣食住行也能看出来,他们家不是一般家庭,几年前就去了伦敦读书,偶尔放假回来聚聚。
“你想得到什么答案?
"汽笛突然撕破夜空,柳婉儿看向黄浦江。
是啊,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呢,陈默问自己。
暴雨砸在画室玻璃窗上的时候,陈默正用课本挡着后门缝隙偷看。
柳婉儿绾发的铅笔总在削笔时断裂,那是他连续三十天来蹭雕塑系选修课,帆布鞋头沾满石膏粉,却始终没敢踏过第三排座椅。
让柳婉儿点头的是那堂陶瓷选修课。
陈默把拉胚机转速调得太快,陶泥飞溅成星,正中教授的光头。
柳婉儿憋笑憋得肩头发颤,被他趁机塞了团温热的陶土。
两只沾满泥浆的手在转盘上相叠,胚体渐渐显出生涩的爱心形状,窑火却把最终成品烧成了歪嘴小兔子。
"长得跟你一样。
"她蘸釉彩在小猪***画铜钱纹,笔尖扫过他虎口的烫伤——那是上周煎蛋时为她做溏心留下的勋章。
陈默在窑炉轰鸣中偷看她鼻尖的细汗,排气扇卷走半句告白,只余指尖残留的陶土颗粒在暗中发烫。
最刻骨的记忆封存在大学路夜市。
柳婉儿蹲在炒酸奶摊位前数火龙果籽,陈默刚举起手机,奥迪A6的远光灯就切开烟火气。
穿中山装的司机撑开黑伞,雨帘后她的嘴唇开合,说的是"等我回来"。
那晚他淋雨走遍七条街巷,最终在便利店买了同款火龙果酸奶,保质期正好是柳婉儿航班落地伦敦的那天。
记忆细腻又模糊,只有些片段还在闪回,不知道是自己不愿意想起来,还是真的记不清了。
“我们回去吧。”
柳婉儿说完这句话就往回走了,陈默不自觉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