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七月末的暑气在青羊巷口拐了个弯,拐进老周茶馆时己褪去三成燥意。
林深把脱脂棉球浸入二甲苯溶液,浅褐色的液体顺着铜壶耳部的蟠螭纹渗进去,在纹路沟壑里积成细小的琥珀。
"这战国错金银铜壶,该是楚王室流出来的物件。
"老周用茶夹拨弄着青瓷盖碗,碗底沉着的碧潭飘雪随水波舒展,"你闻这铜锈,带的是云梦泽的湿气。
"壶身突然传来针尖划过玻璃的颤音。
林深握镊子的手停在半空。
修复台顶灯的光柱里,铜壶表面游动的绿锈正在重组纹路,原本错金的云雷纹裂开细缝,露出底下暗红的朱砂填彩。
他后颈泛起凉意,像是被青铜器千年未散的精魄舔了一口。
"老周,你听见......"茶案上的紫砂壶嘴突然迸出一滴水珠,在乌木台面摔成不规则的圆。
老周食指蘸着茶汤画了个圈,那滴水竟逆着重力爬回壶嘴,在壶口凝成颗浑圆的汞珠。
铜壶盖顶的蟠螭忽然睁眼。
林深本能地后仰,木凳腿在青砖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三道金线从蟠螭口中激射而出,最细的那根首刺他右眼瞳孔。
他抬手要挡,却发现腕关节像是被无形丝线缠住,指尖堪堪停在距眼球半寸处。
金线没入瞳仁的刹那,他看见铜壶内壁浮起星图。
二十八宿的银辉沿着错金纹路流淌,角宿位置亮起三星堆青铜神树的虚影,枝桠间悬挂的鸟形铃铛正在渗出水银。
"小林!
"老周的暴喝惊碎了幻象。
林深猛眨眼睛,视网膜上残留的金色光斑组成巴蜀图语,那形状像极了三星堆出土的纵目面具。
他低头看手,无名指根部不知何时缠着条金线,另一端还连在铜壶盖顶的蟠螭口中。
"别动。
"老周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手中茶针挑着片普洱茶饼,"这金线吃的是你眼窍里的活气。
"铜壶忽然剧烈震颤,壶身浮现出细密的鳞片状纹路。
林深闻到浓重的腥气,像是打开了尘封千年的青铜棺椁。
他右眼传来灼痛,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淡金色滤镜——老周花白的鬓角正在褪色,茶汤表面浮着的热气凝成霜花,墙角那尊汉代陶俑的眼窝里淌出沥青般的黑液。
"叮——"柜台上那座民国座钟突然敲响。
本该指向三点的铜指针逆时针飞转,钟摆甩出的残影像极了三星堆青铜神树的枝桠。
林深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砖地上扭曲成纵目人像,额间裂开第三只竖瞳。
老周将茶针刺入铜壶盖纽,针尖沾着的普洱茶汁在青铜表面蚀出青烟。
金线应声而断,林深无名指上的金环却己烙进皮肉,在灯光下泛着祭祀礼器特有的冷光。
"去地窖。
"老周掀起柜台后的蓝印花布帘子,露出道包着铜皮的木门,"把镇墓兽左爪握的玉琮取来。
"林深踉跄着起身,右眼视野里地窖木门的纹理正在重组,年轮裂变成古蜀文字。
他握住黄铜门环时,掌心传来灼烧感,门环上的椒图兽首竟转头咬住他手腕。
地窖寒气扑面而来,混着陈年普洱的霉味和某种腥甜的金属气息。
三十七级台阶,每下一阶,腕上金环就收紧一分。
走到最后一阶时,他听见青铜器相互叩击的清脆声响,像是三星堆祭祀坑里那些玉璋在月光下自鸣。
镇墓兽蹲踞在樟木箱顶,兽爪紧握的玉琮正在渗出朱砂。
林深伸手去取的刹那,玉琮表面的谷纹突然立起,在他指尖割出三道血痕。
血珠滴在兽目上,镇墓兽口中传出编磬般的颤音,地窖西壁应声亮起星图——正是铜壶内浮现过的三星堆星象。
玉琮入手冰凉,内壁刻着的《时轮经》残章在血渍浸润下泛起金光。
林深转身要逃,却发现来时的台阶变成了青铜神树的枝干,每片叶子都在滴落水银。
他踩上第一级台阶时,怀里的玉琮突然发烫,经文字符顺着血管游向心脏。
茶馆里传来老周的怒喝,紧接着是茶具碎裂的脆响。
林深冲回地面时,正看见铜壶悬浮在半空,壶口喷出的金线在梁柱间织成巨网。
老周手持茶船当盾牌,船沿的包浆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暗藏的青铜卦象。
"玉琮给我!
"林深抛出的玉琮在空中划出弧线,老周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在琮身。
玉琮突然炸开,十二道金芒刺入铜壶,壶身顿时裂纹密布。
那些裂纹迅速增殖,最终在壶腹处拼出完整的纵目面具图案。
当啷一声,铜壶坠地。
壶盖滚到林深脚边,蟠螭口中的金线己化作青烟。
他弯腰去捡,却发现壶盖内壁用朱砂写着段铭文,字迹与方才没入血管的《时轮经》残章如出一辙。
老周用茶巾裹住铜壶,巾面立刻被锈迹蚀穿。
他抬眼望向林深右瞳,那里泛着青铜器刚出土时的翠色:"从今日起,你修复的每件古物,都会从你命数里借走一截光阴。
"窗外传来夜枭啼叫,月光忽然大盛。
林深低头看手,腕上金环己隐入皮肤,只留下道淡金色细痕,形状恰似青铜神树最顶端的那根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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