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戈壁滩裹挟着白日未散的燥热,月光在沙砾上铺就银霜。
巳珺的后脑勺紧贴着夯土墙粗糙的纹理,粗粝的墙面磨得发髻散乱。
她盯着周铮手中泛着幽蓝冷光的枪管,那金属光泽让她想起药房里淬火后的银针。
"嫂子,夜训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铮的拇指摩挲着保险栓,作训服袖口沾着星点枸杞汁。
方才被骆驼刺勾住的晾晒绳还在风中摇晃,暗红色的果实碎屑粘在他钢盔边缘,像溅落的血珠。
远处驼铃撞碎寂静,孜然香气裹在热风里扑面而来。
巳珺的胃袋突然发出响亮的***——从晨起被迫梳妆到现在,她只在袖袋里藏了两颗山楂丸充饥。
"周副官!
"她突然指向天际,"快看!
"青年条件反射仰头的瞬间,她抓起墙根一丛骆驼刺向后抛去。
干枯的棘刺划过作训服发出裂帛之声,晾晒架轰然倾倒,殷红的枸杞雨点般砸在军用钢盔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巳珺转身冲向供销社方向,嫁衣暗袋里的雷丸粉随奔跑簌簌洒落。
街角斑驳的砖墙上,"联产承包好"的鲜红标语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抓革命促生产"的旧字迹。
二楼敞开的木窗飘出邓丽君甜腻的歌声,混着羊肉泡馍的浓香,勾得她喉头滚动。
吉普车引擎的咆哮撕裂夜幕,车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巳珺摸出颗山楂丸反手掷出,蜜褐色药丸"啪"地黏在挡风玻璃的雷锋像上。
周铮急转方向盘,后座成捆的《***报》哗啦散落,1982年3月刊头版头条《严厉打击***活动》的标题糊在哨兵脸上。
"站住!
前方是禁区..."警告声被狂风卷碎。
巳珺解开嫁衣盘扣,枣红的确良衬衫被夜风鼓成猎猎战旗。
她突然脚下一陷,整个人栽进松软的沙窝,惊起一窝沙蜥。
冰凉的西脚蛇窜进裤管,贴着肌肤游走的触感让她寒毛首竖。
"别动!
"玉戒骤然发烫,沙地震颤着裂开细缝。
十几株骆驼刺破土疯长,荆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缠绕交织,眨眼间筑起半人高的天然屏障。
追击的吉普车猝不及防撞上绿墙,车前盖瞬间开满带刺的"喇叭花"。
周铮顶着一头棘刺钻出车门,月光下活像炸毛的猞猁。
巳珺躲在仙人掌后憋笑,忽然嗅到混杂麝香的硝烟味。
百米外的沙丘后,五六个黑影正在装卸木箱,"葡萄糖注射液"字样的木箱里,乌黑的罂粟壳泛着幽光。
"这批货掺了三成土茯苓,药效至少减半..."熟悉的吴侬软语让巳珺瞳孔骤缩。
姜雪柔的的确良连衣裙在月光下泛着冷蓝,脖颈间的珍珠项链随动作摇晃,像串会发光的蛞蝓。
后腰突然抵上硬物。
"小同志看得够仔细啊?
"络腮胡喷着劣质白酒的臭气,枪口在她腰眼画圈。
男人腕间的黑蝎纹身蛰伏在汗毛间,与祠堂梁柱上那个焦黑记号如出一辙。
"大哥,"巳珺转身时扬起无害的笑,"我男人在驻地医院工作,正缺葡萄糖呢。
"她摸出安瓿瓶晃了晃,忍冬藤汁与灵泉混合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萤绿,"这是美国进口特效药,换您两箱货如何?
"络腮胡凑近的瞬间,引擎轰鸣如惊雷炸响。
改装吉普车撞飞三个药贩,在沙地划出狰狞的弧线。
车门弹开的刹那,郭晏殊拄着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踉跄而下,腰间纱布渗出的血渍将军装染成迷彩。
"过来。
"他声音嘶哑如砂纸打磨锈铁,领口晃荡的虎头铜哨缺了一角。
巳珺盯着那道缺口,母亲遗物盒里的碎铜片突然在记忆里泛起青光——那夜大火烧塌祠堂房梁时,分明见过同样的纹饰。
姜雪柔的尖叫刺破夜空:"她是间谍!
偷了驻地机密!
"巳珺翻了个白眼,这指控荒唐得像是把十全大补汤说成砒霜。
正要反驳,却见郭晏殊举起熟悉的牛皮本——她藏在樟木箱底的《中药大辞典》扉页上,"郭晏殊王八蛋"的墨迹尚未干透。
"1980年版,"男人屈指弹了弹书脊,"第387页记载,雷丸粉遇水即释毒性。
"他瞥向吉普车前盖的白色粉末,挑眉的样子像极了药学院训人的老教授。
巳珺耳尖发烫,那行批注本是听说要嫁"活阎王"时撒气写的。
枪声骤响。
络腮胡扑向翻倒的木箱,青花瓷瓶从碎木中滚落。
郭晏殊瞳孔紧缩——那是母亲实验室用来装雪莲标本的容器!
铜哨破空击中匪徒膝窝的阳陵泉穴,却扯裂他腰间伤口,鲜血瞬间浸透纱布。
"别动!
"巳珺冲过去撕开军装下摆,溃烂的伤口里白虫蠕动。
玉戒灼得指尖发烫,沙地震颤间更多骆驼刺拔地而起,将药贩缠成绿色茧蛹。
姜雪柔的珍珠项链崩断,莹白珠子滚入沙隙,像散落的药丸。
银针戳进三阴交穴时,男人肌肉绷如满弓。
"首长同志,"她捻动针尾,"再挣动就得改叫郭烈士了。
"血腥气里混着他身上特有的雪松香,竟比任何安神汤都令人心颤。
周铮追来时,正见自家团长枕在小军嫂膝上,腰间七根银针随呼吸微颤,宛如炸毛的刺猬。
远处渐近的警笛声中,郭晏殊突然攥住姑娘手腕:"结婚证呢?
"红本本怼到民警眼前时,周铮险些咬到舌头——签发日期赫然是1983年3月18日凌晨1:15,墨迹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夫妻闹别扭。
"郭晏殊面不改色地扯谎,指尖按在巳珺虎口处的内关穴。
她突然想起那碗蓝汪汪的毒药,此刻他掌心的温度,竟与玉戒发烫时的灼热如出一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