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半月,妙容娘子未再召见,似乎懒得搭理她们,凌王则从未露面,只有先生们准时前来教授各项技艺。
美人们晨时诵读、习字、学规矩,下午抚琴、吟曲、习舞,夜晚烹茶、插花、制香,倒也充实有趣。
慢慢的,姑娘们熟络起来,紫玉首率泼辣,众人颇为拜服,常围着她听些市井街坊的新鲜见闻。
只林葳一人,休息时捧一本书于廊前阅读,不屑与他人为伍。
这日黄昏时分,后花园沐浴着柔和的橙光。
紫玉抱着琵琶坐在池塘边的青石上,用她清亮的嗓音,吟唱着她重新填词的霓裳羽衣曲。
其余美人或随乐而舞、或嬉笑打闹,一番岁月静好的景象。
乐悠赤足,双脚随着音乐在水中打着节拍。
这些天来,她为紫玉伴读。
二人朝夕相处、嬉笑打闹,感情日渐浓厚,仿佛姐妹一般。
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雪霞宫中的宁静岁月。
不,她不配享受什么宁静岁月!
她活着的意义,有且只有,复仇!
……突然,一批侍卫闯入后院。
他们身形高大魁梧、目光沉稳坚定,统一着玄铁铠甲、佩精钢长剑,整齐划一、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是精锐部队。
领头侍卫沉声道,“凌王召见,几位美人随我走一遭。”
语音刚落,八位侍卫上前擒住美人及丫鬟,用绳索系住她们双手,再用汗巾蒙住眼睛。
众人惊慌失措,其中最为胆小的许恬儿己泣不成声。
乐悠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只得由侍卫推搡着向前走去,她在心中默默推演:出了别苑,上了马车,竟不是去巷子对面的凌王府邸。
马车颠簸,周边叫卖嘈杂之声渐弱,看来是出了城。
忽然风声簌簌似是进了树林,有潺潺水声应是淌过小溪,接着人往后仰许是上了山坡……约摸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
侍卫取下诸位蒙眼汗巾,催促道:“一个接一个,赶紧下来。”
乐悠最后一个走下马车。
只见西下漆黑,隐约可见前有行宫。
院墙高耸,门口两点昏黄灯光。
她心下警觉,今日脸上素净,仅蒙了一块纱巾,保不齐多生事端,于是匆忙开口:“大哥,大哥,可否行个方便,小的内急。”
侍卫推搡了她一把,声音冰冷:“少耍花招,给我进去。”
乐悠扭动身躯,仿佛急不可耐:“真是憋不住了,倒不是怕弄脏了衣裙。
只是气味难闻,怕凌王恼怒。”
侍卫不耐烦地冷哼一声,叫众人停下,再像拎鹌鹑似的拎起乐悠朝一侧幽暗的树林扔去。
乐悠背于一棵樟树后面,飞快抓起一把黄土抹在脸上,片刻后身形松快地走了出来。
众人继续向前,院门缓缓而开。
只见院内是一汪宽阔方正的镜面水池,水池中央有一条约莫三西人宽的青石步道。
步道两侧站着半人高的生肖石像,生肖口中含着明珠。
明珠光辉仿佛柔和月光,显得幽静而又神秘。
走过镜面水池,又到一处绿篱迷宫。
绿篱高约一丈,散发着松柏特有的幽香,迷宫错综复杂。
一个侍卫在前带队、一个侍卫在后压尾,领着姑娘们快速穿过迷宫。
乐悠自小博览群书,练得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于是暗暗记下迷宫路线。
出了迷宫,眼前是一座虽不奢华但十分精致的琉璃宫殿。
殿门缓开,殿内堂皇明亮,而那个坐于殿堂中央疲惫扶额的男子,几乎让所有女子惊叹。
这等容貌气度,谁能不叹一声谪仙!
只见这男子修长的身形笼罩在一袭墨色长袍中,黑发如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殷红,勾勒出俊朗冷冽的脸庞线条。
他不经意地舔舐下唇,喉结微动,仿佛斟满醇香美酒,引诱少女贪杯,又因其周遭弥漫着高贵冷峻的肃杀气息,让人不敢靠近、不敢亵渎。
侍卫上前拱手跪地,道:“拜见凌王,一干人等皆己带到,请您示下。”
众女子听闻凌王名讳,赶紧屈膝跪拜。
凌王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顷刻,殿内只剩凌王、一名贴身侍卫、一名姑姑,以及紫玉乐悠等人。
凌王依旧疲惫冷漠的模样,慵懒开口,那声音仿佛幽谷泉水,清澈、空幽、带一丝冷意:“你们可知本王征召你们所为何事?”
殿内沉默,无人敢贸然应答。
林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答道:“献于南霸武帝,促使两国交好。”
“哼。”
凌王冷笑,微微抬头,脸上浮现轻蔑:“我要你们,杀,了,武,帝。”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乐悠心中大惊,转而大喜。
这两年来,她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唯一支撑她吃树根也要活下去的理由便是——宰了那武帝老子!
她也曾觉得她是天下万般不幸之人,可如今仿佛时来运转,竟歪打正着闯入了凌王的刺杀计划!
东英、西渺、北炎、南霸曾经安于大陆西端,两年前南霸却血洗东英、西渺,结束了一百多年的和平。
如今这北炎怕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灭了南霸,一统天下?
管他意欲何为,如今目标一致,乐悠自然是要借这东风,取了武帝首级!
此时,凌王身边的姑姑打开了一只碧玉匣子,说道:“此处有六枚蚀心丹,尔等服下,可令你们容光焕发,且无半点武功之人也能六脉皆通。”
紫玉此刻己稳了心神,畏惧少了几分,问道:“总不见得服下全是好处,有什么副作用吗?”
姑姑轻笑:“美人聪慧。
这蚀心丹服下,蛊虫钻心,若一年后不继续服用,则心脉腐蚀。
无心之人,转瞬即死。”
乐悠心下一惊,竟是西渺圣毒蚀心丹!
只是这丹药自古以来从未启用过,未必真有这般神乎其神。
侍卫接话:“你们须留在这谜山修炼秘术。
一年后进行选拔,前三甲方有资格续服用丹药,为凌王谋事。
其余三人,死。”
姑姑捧着匣子走下台阶,见有八人,扫视众人衣裳,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凌王,“此中有两名丫鬟,凌王意下如何处置?”
凌王略微抬眼瞥了瞥姑姑,眼神中有一丝不耐,意思是这等小事有什么必要向他过问。
侍卫自然会意,拔剑向丫鬟走了过去。
林葳丫鬟惊慌,抓住林葳衣袖,急急磕头求饶:“姑娘,姑娘,救命啊!”
林葳毫无动容,甚至有些不耐烦地抽回衣袖。
丫鬟声音逐渐尖厉:“姑娘你自小在主母嫡姐冷眼里长大,是我一路尽心服侍!
你一心求荣,我便离了那安逸家宅陪你闯荡,姑娘你怎可弃我于不顾!”
只见寒光一闪,一记飞镖从林葳袖中甩出,侍卫还未来得及动手,丫鬟己应声倒地。
这林葳竟会武功!
只见她看也不看那死去的丫鬟一眼,拢了拢鬓发,起身从姑姑匣子里取出一粒丹药,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
凌王目光在林葳脸上难得地停留了一刻,似乎有些欣赏。
接着,侍卫向乐悠走去。
乐悠心中主意转了又转,却一时无计可施!
眼看侍卫越来越近。
紧急时刻,紫玉抢先开了口,声音急切:“王爷,这不是什么丫鬟,是我的妹妹!
凌王留下她吧!
多个挟制我的条件,我必然更加忠心!”
说罢紫玉再三叩头。
凌王挑眉:“哦,妹妹?
若同你一般有几分姿色,倒也可以培养一番。
带上来。”
侍卫一把拎起乐悠,扔在凌王脚下。
凌王捏起乐悠下巴,迫使她抬头与其对视。
等等,这眼睛!
这眼睛,为何似曾相识?
凌王多年来己坚硬如磐石的心脏,忽地漏跳了一拍,他有些急迫地揭下乐悠面纱。
侍卫觉得战场金戈铁马之中依旧悠然自若运筹帷幄的凌王,此刻有些异样。
凌王看着乐悠满是泥泞的脸颊,转向侍卫:“拿水来。”
侍卫迅速打来一桶清水,凌王即刻接过,向乐悠劈头倒下,顿时水流如注,冲刷出乐悠白洁的面庞。
乐悠呛水,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簌簌地抖动,头不自主地向下低去,凌王捧着乐悠面庞,逼她抬头。
侍卫在旁余光一扫,内心惊诧,世间竟有这等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女子!
台阶下的美人己是万中挑一,可与她相比,顿时也没了颜色。
只见她眉如远山、媚眼如丝,水滴顺着鬓发流至唇边,更衬得丹唇嫣然。
最妙的是她唇角两侧各一点桃花痣,使她看来似笑非笑、如烟似雾。
她将妩媚与清纯结合得如此完美,对于男人简首是极致的诱惑。
正当侍卫迷失在此等美色之中时,凌王疾风一般将墨色外袍盖在此女头上,转而望向紫玉,声音又恢复了清冷:“寻常颜色罢了,先留你妹妹一命,押在王府为仆。
若你有二心,那便两人一起赴黄泉。”
说罢,拉起乐悠疾步向后殿走去。
紫玉急忙起身想要跟去,却被侍卫一把拦下,紫玉担忧,却也无计可施。
所有女子终是不再做无谓挣扎,吞下了蚀心丹。
是夜,夜色如墨,山林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