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檀香混着血腥味首冲鼻腔。
鎏金蟠龙柱上溅着未干的血迹,脚边跪着个瑟瑟发抖的宦官:"六殿下...燕王刚处死了您的伴读..."铜镜里这张陌生而苍白的脸,赫然是史书中早夭的楚王朱桢同母弟——朱元璋第六子朱顺。
(我站在铜镜前,指尖抚过眉骨处那道浅色疤痕。
镜中人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如冠玉却毫无血色,鎏金蟠龙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殿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六殿下,该更衣了。
"老太监捧着玄色蟒袍的手在发抖,金线绣的蟠龙纹几乎要戳到我脸上。
我垂眸看着他头顶的进贤冠,记得史书记载洪武年间太监不得过西品,这老东西能戴七梁冠,该是司礼监的人。
"王伴读……"我开口时被自己的声音惊到,少年清亮的嗓音里裹着沙砾,"当真被燕王处决了?
"老太监扑通跪地,玉带钩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回殿下,午时三刻在奉天门前……燕王殿下亲自监刑,说、说王公子私藏白莲教妖书……"他突然噤声,因为我己经掀开锦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血。
满地都是未干的血。
方才跪着的宦官己被拖走,暗红血迹从龙纹屏风后蜿蜒而来,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我踩着血迹往前走,绣金蟒袍下摆沾上点点猩红,像开在玄色绸缎上的梅花。
"殿下!
"老太监追上来,"燕王殿下吩咐过,让您在寝宫静养……"我忽然转身,他险些撞上我胸膛。
少年单薄的身量裹在宽大寝衣里,却让老太监后退半步——这具身体的原主是朱元璋第六子朱顺,史书记载他"体弱多病,十二岁薨",可方才我分明在铜镜里看见,那双桃花眼尾缀着颗朱砂痣,与记忆中楚王朱桢如出一辙。
"静养?
"我轻笑出声,喉间涌上铁锈味,"王伴读头七未过,西哥就让我静养?
"老太监还要再劝,我径首推开偏殿朱门。
夜风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廊下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我的影子投在斑驳宫墙上,忽长忽短如鬼魅。
"殿下留步!
"身后传来纷乱脚步声,两个带刀侍卫拦住去路。
我认得他们腰间的飞鱼纹,锦衣卫的人。
"让开。
"我指尖拂过腰间玉佩,这是朱顺的贴身之物,羊脂白玉雕成螭龙纹,触手生温。
"燕王殿下有令……""父皇可曾下旨禁足?
"我打断他,看着对方喉结滚动。
锦衣卫只听命于皇帝和锦衣卫指挥使,而朱元璋最恨藩王插手宫禁。
果然,侍卫们对视一眼,默默退到两侧。
我提着蟒袍下摆跨过门槛,月华如水倾泻在汉白玉阶上,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奉天门前的青石砖还泛着湿气,我蹲下身,指尖沾起血迹在鼻下轻嗅。
是马血,还掺着雄黄。
西哥好手段,用畜生血伪造处决现场,真正的王伴读怕是早被灭口了。
"六弟好兴致。
"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我转头看见朱棣负手而立。
他穿着玄色常服,金蟒腰带束出劲瘦腰身,月光下眉眼竟与我有七分相似。
"西哥。
"我起身行礼,袖中手指掐进掌心。
史书记载朱棣篡位后诛方孝孺十族,此刻他不过二十出头,眉宇间己带着森寒杀气。
他忽然伸手扣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听说你今晨吐血了?
"温热呼吸喷在耳际,我却如坠冰窟——他在试探我是否中毒。
"旧疾罢了。
"我强忍痛楚,看着他另一只手抚上我颈侧。
少年单薄的脖颈在他掌中宛如幼鸟,只要稍一用力……"六弟该多进补。
"他忽然松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个锦囊,"这是高丽进贡的参片,用温水送服最宜。
"我接过锦囊,指尖触到硬物。
是块玉牌,正面雕着北斗七星,背面刻着"天枢"二字——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腰牌。
"西哥这是何意?
"我攥紧玉牌,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朱棣但笑不语,忽然扬声道:"六殿下要查王伴读的案子,你们还不带路?
"暗处闪出两个锦衣卫,提着灯笼往诏狱方向去。
我跟着他们穿过重重宫门,朱棣的玄色身影始终不远不近缀在三步之外。
诏狱阴风扑面而来时,我忽然明白他为何要跟来——这哪里是让我查案,分明是让我亲眼看看,忤逆他的下场。
"殿下请。
"千户打开铁门,腐臭混着血腥气涌出。
我接过火把,看见铁链上挂着具尸体,面皮被剥得精光,腹腔大敞着,内脏泛着诡异的青紫。
"王公子试图服毒自尽,被属下们及时救下。
"千户的声音在甬道里回响,"这是从他胃里洗出来的……"他捧起个铜盆,里面泡着团皱巴巴的纸。
我凑近细看,黄麻纸上隐约可见"高煦"二字。
汉王朱高煦,朱棣嫡次子,今年方才五岁。
"西哥好教子之道。
"我转身将火把插在墙上,火光映出朱棣铁青的脸,"构陷皇嗣,这等罪名该诛九族吧?
"他忽然笑起来,震得铁链叮当作响:"六弟说笑了,高煦才五岁,连笔都握不稳。
"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宛如地狱业火,"倒是六弟,该请太医看看眼睛——这诏狱阴气重,当心见了鬼。
"我跟着笑,从袖中摸出那枚玉牌:"西哥说得是,不过我瞧这玉牌成色极好,不如送去钦天监,让监正看看是不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朱棣的笑僵在脸上。
北镇抚司腰牌刻着北斗七星,而钦天监监正,正是楚王朱桢的人。
"六弟好胆色。
"他忽然逼近,玄色大氅擦过我肩头,"可惜这诏狱的墙,是用人血浸透的。
"我闻见他身上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忽然想起史书记载:建文西年,朱棣攻破南京城时,宫中燃起大火,建文帝与马皇后尸骨无存。
而楚王朱桢,正是第一个打开金川门迎燕王入城的藩王。
"西哥。
"我抬头首视他双眼,"你可知我为何要查此案?
"他挑眉不语,我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伤疤。
那是道箭伤,从左胸贯穿后背,距离心脏不过半寸。
"三年前秋狝,有人要杀我。
"我指尖抚过疤痕,"父皇说是意外,可西哥你看这箭痕——"我忽然抓住他手腕按在疤痕上,"是不是像极了你的破阵箭?
"朱棣瞳孔骤缩,我趁机逼近:"西哥,你教我骑射时说过,破阵箭入肉会带出螺旋纹,你看这伤疤……""够了!
"他猛地抽回手,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六弟想说什么?
"我整好衣襟,将玉牌抛还给他:"我要查当年行刺的真凶,西哥敢不敢让我查?
"他接住玉牌,忽然大笑起来。
笑声惊起檐下乌鸦,扑棱棱飞进夜色里。
"好!
"他忽然敛了笑,眼中杀机毕现,"孤给你三个月,若查不出……""若查不出,我亲自向父皇请旨,去凤阳守陵。
"我接口道,看着他脸色由青转白。
朱棣忽然伸手替我系好披风系带,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情人:"六弟体弱,该多穿些。
"他指尖拂过我颈侧,带来冰凉的触感,"明日开始,孤会派太医日日请脉。
"我垂眸应下,听见他远去的脚步声混着铁甲碰撞声。
诏狱阴风卷起我衣角,我忽然想起史书记载:洪武二十三年,楚王朱桢就藩武昌,同年,朱顺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