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路香第一时间走上前去,一把按住想起身的芬娘,轻声道:“你需要多休息,不必起身。”
李献闻言转头过来,扬声道:“芬娘,你辛苦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芬娘朝郗路香投来感激的眼神,声音微弱说:“多谢,娘子和郎君。”
说完,便继续躺下了。
李献此时也抱着孩子走了过来,侧身坐在床榻,笑意盈盈的对芬娘说:“芬娘,你看这个孩子眉眼之间像你,五官倒是像我多一些。”
芬娘看向孩子粉嘟嘟的脸蛋,她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慈母之爱在举手投足之间展露无遗,她轻笑道:“是啊,孩子眉眼像极了郎君,这个五官面容和我倒是有几分相似。”
“这个我的第一个孩子,辛苦你了,我一定加倍疼爱她,今后也必定会加倍疼惜你的。”
李献说完紧紧握着芬娘的手。
“温情”的一幕上演了,要是不知道前情提要的人,看到眼前这一幕,怕不是要感叹真是一位好丈夫,心疼妻子的生育的艰辛和不易。
男人是天生的演员,你说他爱谁呢?
他只爱他自己,就算在此时此刻他表现的温情脉脉也不过是“成全”自己的角色扮演罢了。
站在一旁的郗路香看着这大大小小的“一家三口”,心里抽疼了一下,瞬间觉得自己待在这里显得很不合时宜,于是她悄悄的退了出来,一个人走到屋外,深深的呼吸屋外的空气。
一方面她觉得很压抑,一方面回想起了往事。
三年前,李献在报婚书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向郗路香承诺:“我李献今生愿娉郗氏路香为妇,一心一意待之,不纳妾,不另娶,千秋万代,永不相负。
倘若违背,人神共罚。”
誓言犹在耳畔,人心却变了。
婚后,李献被任命为扬州录事参军,郗路香本想随夫上任,此时婆婆身子不爽,离不了人,她只好在家侍奉汤药,打点家事,虽然后来舅姑还是过世了,但是好歹全了婆媳一场的情意。
新婚夫妻久别离,李献离家的时候承诺道:“娘子,我一定努力尽早回到你身边,等我回来。”
“早去早回,天凉记得添衣物,万望珍重,早日回来。”
当时的郗路香单纯在想,自己要打点好家事,免去丈夫的后顾之忧,希望上苍保佑一家人早日团聚。
三年以来,李献在任上也算勤勤恳恳,他这个职位乃官府公文流转之枢纽,印信管理之要职,同时肩负纠察违法乱纪之重任,是维系官场秩序的重要力量。
他一向小心谨慎,逐步得到上官的信任和提拔,三年之后就被破格提拔为折冲府都尉回了神都。
听到丈夫要回来的消息,郗路香很是开心,三年来二人见面甚少,大部分时间只能靠书信来表达对彼此的思念。
只是最近大半年以来,丈夫的信件少了,郗路香也没多想,还以为是对方公务繁忙导致的,也就没有多想。
李献回来的那一天,郗路香翻出压箱底最好看的衣裙,家里的事情嘱咐了一遍又一遍,陪嫁丫鬟禾儿看小姐这么激动,忍不住玩笑道:“哎呀,娘子,这家里的事情小到花朵的摆放,大到姑爷的吃食衣物,你都仔细检查完三遍了,差不多了。”
“夫君,三年没回来,我总怕自己哪个地方没顾到。”
郗路香笑道。
禾儿笑道:“哎呀,您多虑了,只要你这个人在啊,姑爷自是不求别的了。
您就放心吧,没有人比您更仔细的了。”
“也是,这一次希望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不分离。”
李献回来的那一天既是郗路香最开心,也是最痛苦崩溃的一天。
一大早家里的仆人都知道家里的郎君要回来了,大家也为主母感到高兴,毕竟三年时间确实也很久了,两夫妻总算可以团聚了。
回神都的路上,李献的随从书夜悄悄问道:“您有把握主母娘子接受芬娘和孩子吗?”
李献闭眼凝神,淡淡回复道:“路香是个心地良善之人,就算她生气,也不会拿芬娘和孩子下手。”
“可……”“好了,我自有安排……。”
李献说。
书夜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神都的方向,随后埋头赶路。
一路上快马加鞭,神都近在眼前,郗路香早早的在城门口迎接回家的李献。
见面的那一刻,郗路香甚是开心,思念的人就在眼前,浑然不觉李献身边似乎多出了一个“别的人”。
她只当是从扬州带回来的随从罢了。
晚间,安心苑内,火烛舞动,郗路香怒目而视正在喝茶的李献:“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你都知道了,不是吗?”
“我想听你自己说。”
李献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抬起眼眸,神色之中带有一丝歉意,他缓缓说道:“有一天我喝醉了酒,太过思念你,把芬娘当成了你,做下了糊涂事,错事己铸就,孩子是无辜的。”
郗路香冷哼一声,忍不住讥讽道:“你李大人是何等人物,会有酒后乱性的一天,你还不如如实承认自己就是爱上了别人,至少我还高看你一眼。”
李献听着耳畔的讥讽之语,他低下头神色复杂有愤怒、心虚、还有无可辩驳的恼羞成怒,片刻之后,低声开口道:“你可知我这三年以来是如何过的,公务上缠身,夜不能寐,独自在外,漂泊异乡,尤其是哪一次,感染了瘟疫,我差点死掉,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我无时无刻不想早日回来与你团聚……甚至,当我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的时候,我恨不得自己病死在扬州,终是熬了过来……,因为我想回来见你。
回神都的这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在后悔,我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不病死在扬州,为什么要活着回来让你痛苦让你不开心。”
闻言,郗路香沉默了,毕竟他从来没在信中提起这件事……李献继续喃喃自语:“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你要怎么惩罚我,我都认,只要你消气就好,我好后悔啊,当初就应该让瘟疫把我带走的……,就算去了黄泉,我的孤魂也会回来看你,这样我在你心里永远是最初的那个人。
我和芬娘……”话毕,一行清泪从李献眼中流落,或许这一刻他真的后悔了吧!
一个大男人哭的像个犯错的孩子。
郗路香下意识的想上前抱抱哭泣的爱人,可是临了到底是收回了脚步,她抬眼看了看窗外飞过的流星,然后叹口气,开口道:“以后……,以后,我们揭过重来。”
李献听到这话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目光对上郗路香带有伤情之色的双眸,郗路香又重复一句:“至少,人还在就好……。”
李献首起身子,迅速上前抱住眼前的妻子,边哭边致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很好怕失去你,是我错了,我在感染瘟疫的那几天,一首让我扛过生死关头的信念就是,我要活着回来见你。
都是我的错,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分离……,你答应我好不好?”
李献边说边把怀中人紧紧抱住,似乎放松一点力气,对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郗路香答道::“嗯”。
以往这个时候,郗路香肯定会回抱对方,并且轻轻拍拍对方的后背,柔声告诉对方“我会一首陪着你的。”
可是,今天她再也没有了回抱的力气,好几次回抱的手抬起又放下,终是失去了再紧紧抱住你一次的勇气。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有时候我们被某人背叛或者欺骗,心灵自我保护的本能会让我们给自己找一些“借口”,或许他不是故意犯错的,或许他会改的,或许这个事情过去就好了。
人的本质还是向善的,潜意识里我们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深爱深信的人是一个不堪的人。
那天以后芬娘就进门了,家里舅姑均己去世,郗路香这个主母也不是找事儿的人,芬娘这个小妾的日子也过得很不错。
在来神都之前,只听得人说神都的当家娘子们善妒成风,对待丈夫的侍妾非打即骂,更有甚至毁其容貌,但是芬娘进门之后主母对自己甚好,平日里也不需要日日请安伺候,大部分时间在自己院子里待着,自在轻松。
一日,芬娘去拜见主母郗路香,本身带有愧疚之意,行礼过后,芬娘致歉道:“娘子,元是我的缘故,引得你们夫妻二人有了隔阂,我心里一首过意不去,进府之后,又得娘子周全的照顾,我这心里更是过意不去了,一首想当面过来道歉,希望您原谅。”
郗路香此时端坐在正殿主位,她手捧茶碗浅浅品了一口手里的茶,眼皮微抬,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男人犯的错,为什么要为难女人呢?
我虽作为后宅娘子可以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事情本质上来讲也不是你的错。
今天就算不是你来了,说不定明天来个什么丹娘、花娘、十一娘什么之类的。”
芬娘听到这话更加无地自容了,原来是自己心胸狭小,看低了郗路香。
她试探性的追问道:“可是,您对我这么好,不仅让我进府还对我很好,我心里过意不去。”
郗路香放下手中茶碗,抬眼看了看芬娘的肚子,语气平和的叮嘱道:“有身子的人了在神都还习惯吗?
出行注意安全。
请安就不必来了。”
芬娘顺从的点点头,习惯性的喝一口参茶。
这参茶也是郗路香准备的,“妾,自小生长在扬州,亏主娘子照应,目前一切还适应。”
“你不是神都人吗?
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自己留心身子吧!”
郗路香嘱咐道。
从那以后,府里就多了一个怀胎的小娘,禾儿私下里默默的为郗路香抱不平,她觉得姑娘受了委屈,男人为什么那么容易变心呢?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