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攫住,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掠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条款和风险告知,最终死死钉在文件下方、签名区域旁打印的几行关键信息上:**患者姓名:江念初****捐赠者姓名:许知意****关系:自愿非亲属定向捐赠****拟定手术日期:2018年5月14日**2018年5月14日。
这个日期,像一颗烧红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射穿了许知意脑海中尘封的记忆壁垒。
七年前那个混乱、闷热、带着绝望气息的初夏夜晚,毫无预兆地在她眼前轰然炸开——昏暗的校园小径,路灯的光晕被茂密的梧桐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晃动不安的阴影。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栀子花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香。
她刚结束一场筋疲力尽的模拟法庭辩论,抱着厚重的法典,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从旁边的树影里冲了出来,带着一股决绝的、不顾一切的气息。
是江念初。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表情,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推搡着,撞在身后冰凉粗糙的梧桐树干上。
法典哗啦一声散落在地。
紧接着,一个带着滚烫眼泪味道的、生涩而绝望的吻,不由分说地堵住了她所有的惊愕和疑问。
那个吻毫无章法,混杂着咸涩的泪水、栀子花的香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悲伤,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告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江念初紧贴着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对不起…知意…对不起……” 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在她的颈窝,灼烧着她的皮肤,伴随着语无伦次的、破碎的哽咽。
再然后,那个带着泪与绝望的吻骤然停止。
江念初猛地推开了她,像逃离一个可怕的瘟疫源头,踉跄着后退,决绝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更浓重的黑暗里,再也没有回头。
第二天,江念初就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人间蒸发。
没有解释,没有告别。
而这张纸上的日期——2018年5月14日——正是那个混乱绝望的吻发生的第二天!
“嗡——”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许知意。
她握着那张轻薄却重逾千斤的泛黄纸张,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甚至能听到骨骼细微的摩擦声。
眼前病房里雪白的墙壁、冰冷的仪器、江念初苍白脆弱的脸……所有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
她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撑住冰凉的金属床头柜边缘,才勉强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七年。
整整七年。
她以为那晚江念初突如其来的吻和消失,是源于对方无法承受她们之间悄然滋生的、越界的暧昧情愫,是怯懦的逃避,是无声的拒绝。
她曾为此困惑过,痛苦过,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试图理解那个戛然而止的吻和随之而来的彻底消失。
她用尽所有理智去分析,用繁忙到极致的工作去填满每一个空隙,最终得出结论:那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无疾而终的青春插曲。
是江念初的一时冲动和临阵退缩。
她甚至说服了自己,将那份懵懂的情愫连同那个雨夜,一起封存在记忆最幽暗的角落,贴上“年少无知”的标签。
可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原来江念初的“消失”,根本不是逃避感情!
那个绝望的吻,那声破碎的“对不起”,那决绝的逃离……竟是因为这个!
因为她签下了这份同意书,要把自己的一颗肾脏,在第二天,送进江念初的身体里!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许知意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
震惊、荒谬、被彻底愚弄的愤怒、深埋心底从未真正熄灭的痛楚……无数种激烈的情绪在她胸中疯狂翻搅、冲撞,几乎要撕裂她的胸腔。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冷静锐利、洞穿世事的黑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像两簇在寒风中剧烈燃烧的幽暗火焰,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病床上那个面色惨白如纸的女人脸上。
“江、念、初。”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许知意紧咬的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的。
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和滔天的质问。
“这,是什么?”
她扬起手中那张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泛黄同意书,纸张在她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每一个字都淬着冰,“解释!”
江念初在她目光的逼视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巨大的恐惧和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被骤然撕开的剧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受伤的肩膀让她这个动作显得格外艰难和脆弱。
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瞬间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和胸前的病号服。
那双曾倾倒无数人的、盛满星光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慌、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无声地望着许知意。
她的沉默,她的泪水,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哀求,在许知意眼中,无疑是一种默认,一种无力辩驳的软弱!
许知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首冲头顶,烧得她眼前发黑。
七年的困惑、被蒙蔽的愤怒、被当成傻子愚弄的屈辱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看着我!”
许知意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将江念初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控的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向床上瑟瑟发抖的人,“解释清楚!
为什么?!
为什么七年前签了这个,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一个字都不留?!
为什么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后面的话,被翻涌的情绪死死堵在喉咙里。
许知意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握着那张同意书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她的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了江念初那只放在白色被面上、因为紧张而死死攥紧的手机。
屏幕是暗的。
但许知意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就在几分钟前,在片场那片混乱的烟尘和刺耳的警报声中,在死亡阴影笼罩的瞬间,江念初下意识拨通的,是她的号码。
那个置顶的、唯一的紧急联系人。
一个荒谬的念头,带着冰冷的嘲讽,不受控制地窜入许知意混乱的脑海:她的手机里……还有什么?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瞬间缠绕住了她所有的理智。
那股亟待宣泄的、几乎要摧毁一切的怒火,此刻找到了一个更为具体、也更具毁灭性的出口。
在江念初惊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许知意的手,快得如同闪电,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猛地伸向那只手机!
冰凉的金属外壳触碰到指尖的瞬间,江念初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呜咽:“不——!”
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