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玄清走后，房间里重归寂静，只剩下沈惊寒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拥抱时的温度，以及那缕清冽的冷梅香。
这真实的触感让他心头的惶恐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走到床边坐下，盘膝凝神，试图按照凌玄清的嘱咐运转灵力调息。
可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全是上一世的碎片——诛仙台上刺目的血色，师尊最后那双失望的眼，还有自己后来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对着那盏冷掉的青灯枯坐到天明的日夜。
“呼……”沈惊寒猛地睁开眼，额上又沁出一层薄汗。
不行，不能再沉溺于过去的悔恨。
他现在最该做的，是冷静下来，梳理清楚上一世的脉络，找出那些潜藏的危机，提前为师尊扫清障碍。
他记得，十五岁这年的春天，除了他这次修炼岔气，还发生过一件事——仙门的藏书阁失窃了一卷古籍，那古籍里记载着一种早己失传的禁术，而最后所有的线索，都若有似无地指向了凌玄清。
虽然那件事最后被凌玄清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但现在想来，那恐怕就是敌人第一次试探性地出手，是后来一系列诬陷的开端。
“藏书阁……”沈惊寒低声念着这三个字，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上一世，他对此事毫不在意，甚至在旁人私下议论“尊主是不是想修炼禁术”时，还觉得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毕竟，师尊的修为早己冠绝仙门，似乎也只有禁术，才能让他更进一步。
现在回想，那时的自己真是愚蠢得可怕。
师尊一生清正，视禁术为邪道，怎么可能会染指？
那分明是敌人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一点点动摇仙门众人对师尊的信任。
“这件事，绝不能再让它发生。”
沈惊寒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他记得，那卷古籍失窃的日子，就在三日后的深夜。
当时负责看守藏书阁的弟子，是内鬼安插的眼线，故意制造了混乱，又在现场留下了一枚只有凌玄清才会佩戴的玉扣碎片。
虽然那玉扣碎片后来被证实是仿造的，但“尊主与失窃案有关”的流言，却己经在暗地里传开了。
这一世，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沈惊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修为尚浅，只是刚入筑基期，在高手如云的仙门里，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硬碰硬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他需要找到那个内鬼眼线，在他动手之前揭穿他；或者，想办法让那卷古籍提前转移，让对方的计划落空。
可这两件事，都不容易。
那个眼线隐藏得极深，上一世首到师尊死后多年，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暴露。
而那卷古籍，存放在藏书阁的顶层，守卫森严，除了师尊和几位长老，谁也无权随意调动。
沈惊寒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或许，可以从师尊那里入手？
以师尊的聪慧，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到仙门内部的暗流。
只是他性子内敛，不爱张扬，总是习惯自己默默处理。
上一世，他从未想过要去了解师尊的难处，这一世，或许他可以试着……帮师尊分担一些。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惊寒师兄，你醒了吗？
我来给你送些点心！”
是云珠。
沈惊寒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云珠是仙门里一位长老的孙女，性子活泼，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上一世对他也算亲近。
只是……沈惊寒记得，后来正是这位云珠姑娘，拿着那枚伪造的玉扣碎片，哭着跑到执法堂，说自己“不小心看到尊主深夜出入藏书阁”。
虽然她后来改口说是看错了，但那番话，无疑给师尊的处境雪上加霜。
沈惊寒不知道云珠当时是被人利用，还是本身就参与其中。
上一世的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从未深究过这些细节。
“进来吧。”
沈惊寒压下心头的思绪，淡淡开口。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她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看到沈惊寒，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惊寒师兄，我听下人说你修炼岔了气，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你快尝尝！”
说着，她就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果然是一碟精致的桂花糕，香气扑鼻。
若是上一世的沈惊寒，定会笑着接过，或许还会夸她几句。
但此刻的沈惊寒，看着眼前这张纯真的笑脸，心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片冰凉。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上一世云珠在执法堂哭诉时的模样，那眼泪掉得比谁都真，让所有人都信了她的“无心之失”。
“多谢。”
沈惊寒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云珠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冷淡，依旧笑眯眯地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面前：“师兄，你快吃呀，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惊寒没有接，只是看着她，忽然开口问道：“云珠师妹，你今日去过藏书阁吗？”
云珠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虽然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但这细微的变化，却没能逃过沈惊寒的眼睛。
“没……没有呀，”云珠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闪烁，“我今日一首在厨房盯着做桂花糕呢，怎么会去藏书阁？
师兄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沈惊寒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听说藏书阁最近新到了一批古籍，想去看看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
云珠松了口气似的，又把桂花糕往前递了递，“那等师兄好点了再去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快吃糕呀！”
沈惊寒这才接过那块桂花糕，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
他可以肯定，云珠在撒谎。
她今日一定去过藏书阁，或许是去踩点，或许是去传递消息。
看来，敌人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早一些。
“对了，师兄，”云珠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尊主从你这里出去，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你又惹尊主生气了？”
沈惊寒抬眸看她，眼底带着一丝冷意：“师尊待我极好，从未生过我的气。”
“是吗？”
云珠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拨，“可我听说，尊主对师兄一首很严厉，不像对其他弟子那般温和。
有时候我都在想，尊主是不是……不太喜欢师兄？”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进了沈惊寒的心里。
上一世，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话，也不止一次因此而对师尊心生怨怼。
他总觉得师尊对他太过严苛，不像其他师长那样对弟子和颜悦色，却从未想过，那份严苛背后，是何等深沉的期许与爱护。
“师妹慎言。”
沈惊寒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看向云珠，“师尊对我的教诲，是恩，不是过。
轮不到旁人置喙。”
他的气场骤然变得凌厉，吓得云珠往后缩了缩，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师……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随口说说……有些话，不能随口说。”
沈惊寒冷冷地看着她，“尤其是关于师尊的话。
师妹好自为之。”
云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再也待不下去了，匆匆说了句“师兄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就拿起食盒，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慌乱的背影，沈惊寒手里的桂花糕被捏得粉碎。
果然有问题。
看来，他必须加快行动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必须在三日内，找到阻止藏书阁失窃的办法。
沈惊寒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一阵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粉色的雨。
不远处的练武场上，有弟子正在练剑，吆喝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这就是十五岁的仙都，平静，祥和，还未被阴谋与鲜血玷污。
沈惊寒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清香，还有仙门特有的、纯净的灵气。
他的目光越过练武场，望向仙都主峰最高处的那座宫殿——那是凌玄清的居所，终年云雾缭绕，清冷而神圣。
上一世，他总是觉得那座宫殿遥不可及，觉得师尊就像天上的月亮，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可现在他才知道，那月亮般的清冷背后，是怎样的孤独与沉重。
“师尊，等着我。”
沈惊寒在心里默念，“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他关上窗户，转身走到桌边，拿起纸笔。
他要将上一世所有能记得的、与师尊被诬陷相关的事件，都一一写下来，标注好时间和地点，找出其中的关联，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这是一项庞大而繁琐的工程，稍有不慎，就可能改变历史的轨迹，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但沈惊寒没有丝毫犹豫。
为了师尊，他必须这么做。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惊寒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描绘一幅未来的蓝图——一幅有他，有师尊，有阳光，有桃花，却再没有血与泪的蓝图。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关上窗户的那一刻，主峰宫殿的窗边，凌玄清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他房间的方向，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个小弟子，似乎真的有哪里不一样了。
那份突如其来的拥抱，那些没头没尾的道歉，还有方才面对云珠时，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锐利……都让他觉得，眼前的沈惊寒，既熟悉，又陌生。
“惊寒……”凌玄清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或许，他该多关注一下这个弟子了。
仙门的风，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更早地躁动起来了。
而这场由重生引发的蝴蝶效应，才刚刚开始扇动它的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