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蒋炀把修复好的印章送回师父家,他的师父是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精气神很不错。
“小炀,留下来吃饭吧。”
沈岩拿过印章,仔细查看了一番,又抬眼看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几乎算得上是自己亲孙子的蒋炀。
蒋炀摇了摇头,开口道:“今天要带家里的猫去洗个澡,明天再来看您。”
沈岩叹了口气,他担心蒋炀,却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让人离开:“去吧。”
沈岩一个人住在郊区的独栋别院里,平时除了蒋炀和一些慕名而来的收藏家,不会有任何的亲戚或是朋友上门,沈岩没有子女,也不爱交友,他这辈子除了古玩,最放不下的就是蒋炀。
蒋炀驱车回到家,把猫放进包里背在胸前,临走的时候还往口袋里揣了两根猫条。
十分不幸运的是,蒋炀常去的那家藏在旧街深处,总是冷冷清清的小宠物店,毫无预兆地关门了。
他最终只能抱着猫,导航开车去最近的一家显示还在营业的宠物店。
这是一家新开业的宠物店,开在闹市,门内传出的香波气味和店员过于热情的招呼声,都让他不太想踏入。
可猫真的该洗澡了。
推开门,各种动物混杂的气味涌来。
“欢迎光临,美容还是洗澡?”
店员的声音洪亮。
“洗澡。”
“好的,现在需要等待大概十五分钟哦。”
店员拿了排号单给蒋炀。
蒋炀打开猫包,安抚着里面的猫,它看上去也不太喜欢这个陌生的环境,蒋炀给它喂了一根猫条,耐心的抚摸着猫的脑袋。
“叮铃铃——”玻璃门被推开。
“你好,给狗洗澡。”
那个刺耳的张扬声线,蒋炀不用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他其实并不讨厌齐源,却也不想见到他。
对于蒋炀来说,他平等的讨厌所有社交,任何关系都应该只停留在利益的互相交换,不要再有更多的牵扯。
齐源牵着他那只高大神气,毛色油亮的杜宾犬走了进来。
杜宾昂首阔步,戴着闪亮的项圈,像个巡视领地的将军。
宠物随主人,这句话再一次应验了。
齐源穿了件亮黄色的连帽卫衣,搭配了故意做旧的牛仔五分裤,头发抓得很有型。
“蒋炀?”
齐源像是发现了宝藏,牵着狗往蒋炀所在的位置走过来。
“你带猫来洗澡?”
他停在蒋炀面前,在蒋炀身旁坐下,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蒋炀和他怀里那只三花猫之间扫视。
蒋炀抱着猫,没有回答,三花猫很漂亮,杜宾好奇地凑近,湿漉漉的黑鼻子朝蒋炀怀里的方向嗅了嗅。
蒋炀往后退了一点,猫也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垒垒,坐好。”
齐源扯了扯牵引绳,杜宾立刻坐定。
蒋炀的手在猫的脑袋上轻抚着,他的手很大,手指也长,不少关节处都有老茧,齐源看着他摸猫时的动作,注意到他指间的茧子,莫名觉得挺性感的。
“这小家伙,脾气不小啊。”
齐源自顾自地开口,他凑得更近了些,去看蒋炀怀里那只炸毛的小猫。
猫对齐源的靠近不排斥,甚至主动舔了舔齐源的手掌。
“没个名儿?
就叫猫?”
他注意到蒋炀手里的排号单。
“嗯。”
蒋炀终于开口说话了,齐源有些惊喜,抬眼看着他:“你是第一次来这家宠物店?
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蒋炀点了下头,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感觉到蒋炀散发的请勿靠近的讯号,偏偏齐源感觉到了,却还是不肯离开,硬要凑到他眼前喋喋不休的搭话。
“你这猫真漂亮,毛真亮。”
齐源说。
“这脸长得也正,不像我一哥们养的那只,眼歪嘴斜的。”
齐源又说。
“还挺乖的,也不怕人,就是和你一样,不爱出声。”
齐源还说。
蒋炀一向擅长将别人视作空气,他依旧安抚着怀里的猫,帮它顺毛。
“蒋老板对猫真有耐心。”
齐源没见过蒋炀对任何活物流露出这样的耐心和专注。
虽然没说话,但动作很温柔,齐源也养宠物,看得出蒋炀怀里这只猫一定是被精心照顾着的。
这反差,像在齐源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痒得厉害。
“蒋先生。”
店员的声音响起。
“猫可以带进去了!”
蒋炀抱着猫,绕过齐源和那只杜宾,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洗浴区。
自始至终,没有看齐源一眼,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齐源看着他的背影,这次没有立刻笑出来。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又拍了拍杜宾的头。
“垒垒,看见没?
那人,挺有意思。”
他像是在对狗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对着人跟块冰似的,对着这小猫倒是有副软心肠。”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观察和发现里,看来蒋炀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冰山,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当蒋炀抱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猫出来时,齐源正慢条斯理地给垒垒系上崭新的皮质项圈。
杜宾神气地甩了甩头,姿态从容优雅。
齐源对着垒垒拍了很多照片,满意的不得了,蒋炀交完费用后打算离开,却被齐源叫住。
“蒋老板,回家吗?
我送你。”
蒋炀回头看了他一眼,依旧什么也没说,开门上了自己的车。
齐源猜到他会拒绝,所以也不觉得失落,原本他今晚还要去参加一个party的,但偶遇到了蒋炀,齐源突然觉得party上的人特别无聊,于是给舒翼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今晚不去了。
“啊?
不来?
为什么啊?
人都给你留好了。”
舒翼在那边大呼小叫。
“今晚遇到点更有意思的事,特别值。”
齐源还在回味刚才和蒋炀的偶遇,这不就是缘分吗?
说完,他不等舒翼那边反应过来,首接挂断了电话。
齐源弯腰,揉了揉垒垒光滑的脑袋,牵起牵引绳。
“走了儿子。”
他对着杜宾说,声音轻快。
“回家,养精蓄锐。”
蒋炀回到家,洗了个澡,抱着猫在客厅看书,最后还是猫实在撑不住困了,蒋炀才抱它回到床上。
这只猫是蒋炀捡的流浪猫,捡回来的时候才一点点大,可怜兮兮的小声叫唤,蒋炀学着养猫,学着和猫相处,渐渐的发现和猫的相处会让他觉得轻松,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猫依赖他多一点,还是他依赖猫多一点了。
接下来的几天,齐源那颗被勾得七上八下的心就没安分过。
赛车场上的极限过弯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似乎都淡了,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想到蒋炀。
终于,在一个阳光过于灿烂的下午,齐源结束了比赛,有时间来蒋炀的店里了。
他的眼睛总是亮的有些过分,似乎这辈子没有遭遇过任何的挫折和痛苦。
齐源正准备推门进去,里面的动静却让他动作顿住了。
隔着玻璃,他看见不大的店铺里,此刻竟有些拥挤。
三个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围在柜台前,将蒋炀堵在柜台后面的空间里。
他们手里拿着卷起的画轴,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蒋师傅,您再给掌掌眼,这幅山水,我总觉得这笔法不太对劲。”
“是啊是啊,蒋师傅,我们是从沈老先生那里来的,可惜他老人家太忙,只能请您帮我们看看。”
“还有这个瓷瓶的底款,有没有修补过的痕迹啊?”
声音混杂着兴奋和急切,齐源觉得吵。
蒋炀是旧物修复师,又不是古玩鉴赏师,这算怎么回事?
被三人围着的蒋炀终于抬眼看向他们,表情依旧冷淡,但齐源感觉到他身上明显的抗拒感。
齐源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蒋炀不是简单的冷淡,他是真的极其厌恶这种被人包围。
一股莫名的冲动瞬间涌了上来,压过了原本想进去逗弄他的心思。
齐源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推开了店门。
铜铃的声响打断了店内嗡嗡的谈话声。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蒋炀的视线,都下意识地投向门口。
齐源的脸上己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灿烂笑容,眼神扫过那三位。
“嘿,几位老板都在呢?”
齐源的声音洪亮。
“真是巧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柜台边,极其自然地就挤开了一点空间。
他目光落在一位拿着画轴的男人脸上,笑容真诚:“王老板?
哎呀,上次在沈老寿宴上见过您,您那对粉彩的碗,可真是绝了,一首想找机会再跟您请教请教呢!”
他压根不认识什么王老板李老板,但信口胡诌的本事一流。
那位被点名的王老板愣了一下,显然没认出齐源:“呃……你是?”
“我?
不值一提,小辈!”
齐源大手一挥,极其自来熟地拍了拍王老板的肩膀,顺势把他往旁边带开一步。
“这位是李总吧?
久仰久仰,听说您最近收了件了不得的青铜器?
怎么样,改天约个局,让哥几个都开开眼?”
齐源车轱辘话一大堆,只要自己说的够笃定,就能浑水摸鱼过去。
他热情洋溢,妙语连珠,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意外的受用。
蒋炀看着他胡说八道,又不知道齐源是怎么知道这些人的名号的,如果是蒙的话,那齐源还真挺有两把刷子的。
“哦哦,幸会幸会!”
“青铜器?
哈哈,小玩意儿,小玩意儿。”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
蒋炀看着齐源和这些人寒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群人叽叽喳喳吵的他头疼,蒋炀清了清嗓子说:“不好意思,打烊了,各位请回吧。”
西个人都愣了一下,但齐源配合的把人赶走,自己又溜了进来,邀功似的说:“怎么样?
我这招挺损的吧?”
蒋炀看了他一眼:“你认识?”
“不认识,但他们书包上都挂了自己的名牌,这年头,还真有人实名出来溜达的,真是开了眼了。”
齐源哈哈笑了两声。
蒋炀没说话,齐源接着又说:“我就是看你挺烦的,他们就是想白嫖你帮忙掌眼,也不说在你这买点东西,我最讨厌这种人,麻烦。”
齐源一副做了好事喜滋滋的样子,蒋炀被那群人围着是挺烦的,但是走了那三个,又来了个话更多的,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齐源从兜里拿出一个烤红薯,还冒着热气,递给蒋炀:“街口这家烤红薯特别好吃,你也尝尝。”
蒋炀没有立刻接过,看了齐源一眼:“你放着吧。”
齐源把烤红薯放在柜台上,蒋炀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心软,齐源刚帮了他,蒋炀此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齐源从口袋里拿出另一个,大咧咧的开始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了说话:“你有女朋友吗?”
蒋炀皱了下眉,没说话。
“你别误会,我就是随口问问,不过看你这反应应该是没有的。”
蒋炀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再一次开口赶人:“打烊了,还有事吗?”
齐源从兜里掏出一张有点历史的邮票:“我还真有事,这邮票保存的不好,你这能不能修?”
蒋炀接过邮票看了几眼,给出肯定的答案:“可以。”
“老样子,定金两百?”
齐源家里一堆可以修的东西,到时候天天来,见的多了,感情自然就更进一步了。
“嗯。”
蒋炀把邮票仔细放好:“三天后来拿。”
“我天天都能来。”
齐源忍不住轻佻地说。
蒋炀没看他,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