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眨眼的前一秒咬破舌尖,血腥味把黑暗撕开一道缝。
缝隙里漏进惨白的顶灯——不是车厢的灯,而是餐车。
空气飘着奶油与铁锈混合的甜味,像有人把樱桃派放在电锯上切。
我仍穿着列车长制服,但胸牌己变成空白。
左手无名指断面渗血,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声,像秒针逆行。
餐车共有 20 张圆桌,每张桌子中央都摆着一座小型灯塔模型,绿光旋转。
唯独 13 号桌没有灯,而是摆着一张对折的菜单。
菜单封面用红笔写着:“今日***·乘务员专席”。
我翻开,内页只有一行字:“请把名字写在空白处,否则你将替别人付账。”
我口袋里只剩那枚一元硬币,没有笔。
于是我用断面仍在滴血的无名指写下“林深”——血字在纸上迅速干涸,变成黑色条形码。
条形码下方浮现一行小字:“消费金额:0.5 根手指、1 次记忆、1 个真名。”
我抬头,13 号桌对面己坐着一个人。
他穿极昼列车初代藏青制服(铜扣己氧化发黑),左手完整,右手却戴着列车长白手套。
脸被一张餐巾纸盖住,纸上画着简陋的五官,嘴角被红笔拉到耳根。
胸牌写着“列车长·000”。
“欢迎光临,新任列车长。”
声音从纸背后传出,像用吸管喝可乐时吸到冰块。
“我不是列车长。”
我反驳。
纸脸人轻轻摇头,餐巾纸随之撕裂,露出齿轮左眼——和我之前戴的一模一样,只是齿轮逆转。
“规则γ:乘客没有脸,只有背面。
若你看到正面,请把自己的脸撕下来贴上去。”
他说完,把餐巾纸递给我。
“但你现在没有脸,所以我替你保管。”
我摸向自己面颊——皮肤平滑,毛孔、胡茬、温度都在,却像隔着一层保鲜膜。
我意识到:我的脸被留在第 0 节,成了那面镜子里的“乘客”。
侍者推着餐车走来。
侍者穿 1950 年代白制服,领结是婴儿手指编织而成。
他端上两个盖银罩的盘子。
一盘放在我面前,一盘放在 000 号列车长面前。
罩子掀开:我面前是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心室上插着一张车票:“雾港→出生·无座·票价 0.5 根手指”。
对面则是一碗汤,汤里浮着半根无名指,指甲盖里嵌着缩小版灯塔。
侍者用婴儿手指做成的笔在账单上写下:“请确认消费。”
我抬手,心脏突然发出汽笛声——极昼列车的第一次长鸣。
车票在心室表面自燃,火焰呈绿色。
火焰里浮现一行字:“下一站:03:14。”
那是我先前在 7 号车厢看到的时钟读数。
“吃,或者付款。”
纸脸人敲敲桌子。
我伸手去拿叉子,叉柄却融化为脐带,缠住我手腕。
心脏趁机跳出盘子,顺着脐带爬向我断面。
它想回到我胸腔,却找不到入口,急得在心尖裂出一道口子——像车门。
车门里传出婴儿啼哭。
我突然明白:这颗心脏是我十年前在雾港被冻掉的半根手指所化。
“我付账。”
我说。
我拿起婴儿手指笔,在账单末尾签下一个“0”。
写完后,我把“0”划掉。
规则零再次生效。
餐车所有灯塔模型同时熄灭,只剩 13 号桌的黑暗。
黑暗里,心脏停止跳动,化为一枚钥匙,钥匙柄是灯塔形状。
侍者鞠躬,递给我一张收据:“交易完成。
找回你的脸,需用钥匙打开第 13 号灯塔。”
纸脸人起身,白手套摘下,露出完整的左手。
他对我勾勾手指,示意跟上。
我们穿过餐车,其他 19 张桌子己空无一人,只剩绿光在桌面旋转。
尽头有一道门,门牌写着“13”。
钥匙***去,门后是灯塔螺旋楼梯,向下延伸。
楼梯扶手由冻僵的海鸥脖颈制成,踩上去发出骨骼碎裂声。
下到最底层,是一间狭窄的灯室。
中间摆着一面碎裂的镜子——正是第 0 节那面。
镜子里,我的脸贴在玻璃内侧,五官扭曲,像溺水者。
镜子下方,我的断指漂浮在福尔马林瓶里,指甲盖灯塔发绿光。
纸脸人把瓶子递给我:“把手指接回,你就能取回脸。”
我拔掉瓶塞,断指却像小鱼一样滑进我断面。
骨头与骨头咬合,发出列车挂钩撞击声。
无名指长回,指甲盖上的灯塔投影在镜面,照出我的脸——但脸是背面,没有五官。
纸脸人叹口气,把齿轮左眼抠下来,按在我鼻梁位置。
“先借你用。”
镜子碎成光屑,我的脸扑出来,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在空中自动折叠成一张车票:“出生→雾港·有座·票价 1 个真名”。
票背面写着:“检票口:03:14。”
灯塔楼梯开始上升,像电梯。
出口处是 7 号车厢过道,时钟仍指向 03:14。
我手里多了一张车票,车票背面是我的脸,五官正在慢慢浮现。
列车广播响起:“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到达 03:14。
请准备好您的真名。”
我低头,胸牌己恢复“林深·见习乘务员·编号 000-β”。
但编号下方多了一行血字:“真名:__________(待填)”纸脸人(现在己长出半张与我相似的脸)拍拍我肩:“填吧,填完你就能下车。”
我抬笔,却想起规则一: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真名。
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名。
林深只是档案号 C-0719 的假名。
笔尖在纸上悬停,墨迹却自己流动,拼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名字:“林·零”名字写完的瞬间,车票自燃,绿火中传来婴儿啼哭。
火焰化作一扇门,门后是雾港海关小屋的第二个窗口。
窗口里,无下巴的海关人员递出一个托盘:“请领取遗失物品。”
托盘上,躺着半根冻僵的无名指,指甲盖里灯塔绿光闪烁。
我把手指拿起来,指尖却滴下一滴血,血落在托盘,凝成新的条形码:“消费金额:1 个真名。”
我抬头,海关人员没有下巴的脸突然裂开一道竖缝——像车门。
缝里传来列车长声音:“欢迎回家,林·零。”
我握着自己的半根手指,听见背后列车车门关闭。
03:14 的车厢像被抽走底片的相机,迅速褪色。
只剩广播最后一句:“下一站:餐车·13 号桌,永远满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