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南阳中学,朗朗书声从各个教室的窗户里飘出来,此起彼伏。
高二(三)班的早读课上,姜笙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她手里的语文课本摊开在《蜀道难》那一页,密密麻麻的铅笔注解是她昨晚熬夜做的功课,可她的视线却越过书页,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
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被风卷起的落叶在打转。
很安全,很平静。
但姜笙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一阵阵地发紧。
昨天在黑林小巷,她把那张攥得发皱的二十块钱递给南肆野。
他接过钱时,他那几个跟班的哄笑声,以及李锐那帮人怨毒的眼神,此刻还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回放。
李锐是学校里另一伙混混的头,也是长期霸凌她的主谋。
她知道,自己向南肆野“交保护费”的行为,在李锐看来,无异于一种背叛和挑衅。
报复,一定会来。
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
“噫吁嚱,危乎高哉!”
同桌拖长了调子,摇头晃脑地念着,姜笙却听得心惊肉跳。
她的人生,可不就是蜀道之难么?
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上。
那二十块钱,是她从午饭钱里一点点抠出来的。
它现在躺在南肆野的口袋里,是会变成一张护身符,还是引来更大灾祸的催命符?
姜笙不敢想,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假装自己和周围的同学一样,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
“叮铃铃——”课间操的***终于响起,让她如释重负。
学生们喧闹着涌出教室,奔向操场。
姜笙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想避开人流。
可麻烦总能精准地找到她。
在教学楼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一个视线的死角,几个女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为首的叫王静,画着不符合学生身份的眼线,她是李锐的众多追随者之一。
“哟,这不是姜笙吗?”
王静抱臂靠在墙上,语气轻佻,眼神却像刀子,“走这么慢,是怕见到我们?”
另外两个女生一左一右地围上来,堵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姜笙攥紧了校服的衣角,低着头,不说话。
她知道,任何辩解和求饶都只会换来更过分的对待。
“怎么不说话?
哑巴了?”
王静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准备去戳姜笙的额头,“听说你找了个新靠山啊?
花了多少钱?
南肆野那种烂人,也值得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那脚步声很特别,不像其他学生那样急匆匆地蹦跳,而是一步一步,沉稳又带着点懒散的意味,在嘈杂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王静和那两个女生的动作瞬间僵住,不约而同地抬头向上看去。
南肆野冷冷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眼皮半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厌世模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甚至没有刻意去看她们,只是在经过拐角时,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随意地扫了过来。
就那么一眼。
像一阵寒风刮过。
王静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她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对着同伴干笑一声:“哎呀,操场要***了,我们快走吧,不然要被扣分了。”
“对对对,快走快走。”
三个女生几乎是落荒而逃,从姜笙身边挤了过去,匆匆跑下楼梯,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楼梯拐角处,瞬间只剩下姜笙和南肆野。
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
姜笙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用蚊子般的声音挤出两个字:“……谢谢。”
没有回应。
她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掠过。
她悄悄抬起眼,只看到南肆野单手抄着裤兜,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的背影。
他走得不快,背影孤单又疏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二十块钱,好像真的起作用了。
下午的自习课,姜笙的笔芯用完了。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教学楼一楼的小卖部买一根。
从教室到小卖部,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经过篮球场,那片区域是李锐他们最喜欢待的地方。
姜笙捏着五毛钱的硬币,手心全是汗。
她一路低着头,走得飞快,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在哪个角落里看到那几个不想见的人。
万幸,一路平安。
她在小卖部拥挤的柜台前,好不容易才买到一根笔芯。
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了不远处。
小卖部门口有几棵高大的榕树,树下有一排供人休息的铁栏杆。
南肆野就靠在那排栏杆上。
他还是那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低头看着一部屏幕都有些刮花了的老式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按着。
像是碰巧路过,在这里歇歇脚。
姜笙的心又是一跳。
她不敢多看,攥着笔芯,几乎是小跑着往教室的方向走。
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跟在自己身后。
那道目光并不灼热,也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
回到座位上,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南肆野还坐在她的后桌,趴在桌子上睡觉,姿势和她离开前一模一样,好像根本就没动过。
可姜笙知道,他动过。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新笔芯,心里五味杂陈。
这种被人暗中保护的感觉,陌生又让人心慌。
放学的***是催命的号角。
姜笙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冲出教室。
她今天要去医院,外婆还在等她送饭。
走出校门,拐上那条回家的必经之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自行车***,叮铃铃,叮铃铃。
是李锐那辆骚包的蓝色山地车。
他没有冲上来,也没有叫骂,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姜笙身后几米远的地方。
车轮压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姜笙的后背绷得像一块铁板,她不敢跑,怕激怒对方;也不敢停,只能僵硬地往前走。
就在她快要被这种无声的折磨逼疯时,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从侧面“吱呀”一声切了进来。
是南肆野。
他的车又老又破,骑起来链条还嘎吱作响,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颓气。
他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骑着车,与姜笙并排而行。
他的速度放得很慢,刚好和她的步行速度保持一致。
他的出现,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隔断了李锐投来的恶意视线。
身后的***变得急促起来,叮铃铃叮铃!
叮铃!
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躁和不甘。
南肆野却置若罔闻,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是目视前方,慢悠悠地踩着脚踏板。
僵持了大概有几十米,李锐大概是觉得自讨没趣,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车铃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随即猛地加速,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危机解除。
南肆野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陪着她又走了一段路。
首到快到通往医院的公交站台,他才稍微加快了速度,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嘎吱嘎吱”地超过了她,拐向了另一条通往南阳小区的岔路。
从头到尾,两人没有一句交流。
姜笙站在公交站台下,看着南肆野远去的背影,用力攥紧了怀里的书包带。
书包里,放着她给外婆准备的保温饭盒。
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去医院了,不用再绕远路,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面对外婆询问她为什么又晚来时,编造各种谎言。
这一切的安宁,都源于那张二十块钱的钞票。
它好像买来了一种本不属于她的“特权”。
姜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