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四年,深秋。伏牛山褶皱深处的小村,仿佛被泡在一罐陈年冷醋里。
横行几十年的赵老财,到底还是躺进了那口泛着柏木香的厚实棺材。寿衣是簇新的绸缎,
织金团花在烛光下幽幽反射,却压不住他脸上浮肿的灰败和眼袋的淤青。最瘆人的,
是那张干瘪嘴唇向两边扯着,凝固成一个僵硬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
像看透了也嘲笑着棺外的一切。灵堂设在赵家最敞亮的正厅,高大的屋梁投下浓重的阴影。
惨白的烛火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舔舐着赵家几兄弟惶惑不安的脸。
大少爷赵守业背对着棺材,
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捻着腰间一个油润翠绿的鼻烟壶——冰凉光滑的触感是唯一真实的依靠。
那是他爹生前把玩的东西,如今成了他捏在手心的救命稻草。每一次触摸,
那寒意就顺着指尖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喉结滚动,声音在寂静中尖利得刺耳:“找地!
找顶顶好的地!必须能安魂、能镇宅、能旺丁的宝地!”目光扫过几个噤若寒蝉的本家兄弟,
“爹要是躺不踏实……咱老赵家这点气数,都得跟着……”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像块冰哽在喉咙里。乱世荒年,他赵家就是这穷僻山村的顶,顶塌了,
下面扒着活命的都得被砸死埋了。几日后,
一个尖嘴猴腮、一身油腻道袍晃荡得如同挂在竹竿上的瘦长影子被引进了村。这便是贾半仙。
一对眼珠子浑浊却格外灵活,滴溜溜地乱转,像盘算着生意的掌柜。他捏着个豁了口的罗盘,
在村后乱石嶙峋、荒草萋萋的山坡上慢慢悠悠地转,嘴里念念有词,
指甲缝里塞满了黑黄的泥垢。最终,他停在了东山坳深处一处凹陷的石洼旁。
洼里石壁湿滑冰冷,手摸上去能冻得一哆嗦,几股浑浊的细流从石缝里渗出来,无声地淌着,
混着一股子土腥气和难以言喻的淡淡腐朽味道。“妙!妙哇!”贾半仙猛地一拍大腿,
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贪婪的喜色,唾沫星子喷出老远。“真真儿的‘蟹眼含珠’!藏风纳水,
地气归元!老太爷住进去,那是如龙得水,上引天罡,下应地脉……保管福泽三代,
富贵延绵千秋百代!” 他摇头晃脑,唾沫横飞,极尽夸耀之能事。
赵守业盯着那片阴暗湿冷的所在,心头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下,说不出的腻歪和不安。
他张了张嘴,想质疑那扑面而来的寒意,却对上贾半仙那双闪烁着不容置辩精光的三角眼,
又瞥见那口价值不菲的柏木寿材,最后一丝犹豫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石洼被更粗暴地掘深。几个壮汉喊着沉重的号子,
将那口装着赵老财的奢华棺材一点点沉入那片冰冷粘腻的黑泥之中。
赵老财脸上那抹凝固的冷笑,在泥土落下之前,最后一次映在幽暗的光线里,
钻进赵守业的眼底,扎得他心口冰凉。封土填实,将石洼重新抹平。贾半仙接过钱袋,
入手沉甸甸,那张蜡黄脸上的喜色更加真切,敷衍地挥了挥手算是告辞,道袍裹紧,
匆匆消失在渐起的暮色山雾中,一次也没回头。赵守业独自站在新起的坟堆旁,
一阵没来由的阴冷山风打着旋儿卷过脚边,卷起最后一叠没烧尽的纸钱灰烬,
打着旋儿飞远了。他下意识地攥紧冰凉的鼻烟壶,只觉得心头那口冰疙瘩,冻得更实了。
赵老财躺在他的“富贵穴”里。柏木棺盖合拢的最后瞬间,那张浮肿脸上凝固的诡笑,
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赵守业的心底。泥土混杂着碎石,被粗暴地填回石洼。
贾半仙接过沉甸甸的钱袋,脸上挤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道袍一甩,
身影快速没入渐浓的暮色山雾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穿山风打着旋儿,
呜咽着卷起坟头刚洒下的几片黄裱纸灰,如同几只惊惶的灰蝶,盘旋片刻便消散无踪。
赵守业孤零零地站在新坟前,捏着冰凉的鼻烟壶,只觉得那股阴寒像藤蔓,
顺着脊椎往上攀爬。第三夜。铅灰色的浓云死死压在伏牛山的背脊上,沉重得令人窒息。
空气中饱含湿冷的土腥味,没有一丝风,死寂得连虫鸣都哑了。
一种无形的、令人心跳失常的压抑,紧紧扼住了小村的咽喉。深夜,
积蓄到极致的威能猛然爆发!毫无征兆!一道撕裂般的惨白强光先于声音降临!
瞬间将整个山坳、每一道嶙峋的山脊、每一棵扭曲的老树映照得惨白如同鬼域!紧接着,
轰隆——!!!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天穹本身在***的雷鸣,
从遥远的地平线深处滚滚碾来,又陡然在头顶炸开!不是单一的霹雳,
而是千万面巨鼓同时在九霄之上疯狂擂动!整个世界都在剧烈震颤!轰!喀啦啦啦——!
惊雷一声惊过一声!如同巨神挥舞着无形的熔岩巨鞭,狠狠抽打、撕扯着这片沉睡的大地!
暴雨倾盆而下!不是雨线,而是天河倒灌!冰冷的雨箭带着九天罡风的怒吼,
狂暴地倾泻、冲刷!鞭打着泥土,抽击着岩石,摧毁着一切残存的枯叶与败枝!
雨水在山石凹洼处汇成浑浊急流,裹挟着泥沙碎石奔涌而下。
就在这混沌的灭世般的暴烈景象中!咔————嚓!!!!
一道狂野舞动、宛如巨树根须的金紫色闪电,骤然自翻滚的怒云深处探出!它狂暴地分叉,
无数条电蛇狂舞!其中一道格外粗壮、蕴含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分支,
如同天神投下的裁决之矛,撕裂翻滚的雨幕,带着刺穿大地的巨响,
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狠狠劈在——东山坳那座堆砌着新土的坟头之上!
无法想象的磅礴巨力瞬间贯穿了湿漉漉的泥土!大地发出沉闷痛苦的***!
能量顺着土壤中的水分和金属离子狂暴涌流,直击地底那口厚重的柏木棺椁!嗤啦——!!!
刺耳的爆裂声被无边的雷雨淹没!棺木内部,
耀眼的、近乎纯白的电光在狭小的空间内如毒蛇般狂乱窜动!
炽热的电弧瞬间击穿、碳化了覆盖在赵老财尸身上华贵的绸缎寿衣!
焦糊味混杂着棺木自身蒸腾的焦烟充斥密封的空间!那具原本就浮肿灰败的尸身,
如同被置于雷火熔炉!皮下的水分在极端高温下瞬间爆发汽化!皮肤干瘪发黑,
表面竟肉眼可见地隆起无数细小的、如同枯树皮般的褶皱!与此同时,
强大的电流扭曲了阴穴内郁积的煞气结构,以一种狂暴毁灭的方式,
将地底深处乱葬岗郁积了数十年的阴毒怨力,
强行贯入、甚至烙进了这具原本只是寻常死去的躯壳雷光散尽,震波平息,
唯有无尽的雨水冲刷着焦黑的坟土。几息之后。
来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碎裂声——棺木被内爆的雷电之力崩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臂,猛地从那湿冷的泥浆缝隙中探了出来!皮肉干瘪发灰,
紧紧地包裹着骨节,呈现出一种枯槁、僵硬的质感。那手死死地抓住边缘湿滑的泥土,
五指如同铁钩般深深抠挖进去!关节由于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紧接着,
另一只同样枯槁、指甲暗黄且已微微突起的手也破土而出,疯狂地扒开周围的泥浆碎石。
坟头的湿泥在雨水冲刷下不断塌陷。哗啦!
一颗覆盖着稀疏、湿漉漉白色毛发的头颅猛地从泥浆中扬了起来!
混杂的泥水流淌在它干瘪发灰、布满深褐色尸斑的脸上。
深陷的眼眶里是近乎纯白、毫无生气的翳膜,倒映着依旧电闪雷鸣的夜空,没有一丝波动。
干瘪得如同皮革的下颌关节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浑身发冷的“咯咯…咯咯…”摩擦声。
嘴巴以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角度无声张开着,黑洞洞的深喉暴露在冰冷刺骨的雨水里,
露出同样干黄发黑的牙床和牙齿。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它脸上、身上的污泥,
露出底下更加深层的灰败死气。雨水似乎无法渗入皮肤分毫,
反而像无数把小刀刮过它的身体,带走最后一点属于尘世的暖意,
只剩下绝对的僵冷与……一种被赋予的、扭曲的……本能!
就在距离这破土新坟几丈远的一丛野草下,一只被雷暴吓破胆的田鼠刚刚颤抖着探出头,
湿漉漉的鼻子疯狂嗅吸着空气,小眼睛里满是极致的惊骇。
恰在此时——咯…咯咯…咯咯咯……那低沉、刺耳、如同朽木彼此搓磨的诡异摩擦声,
清晰地穿透了哗哗雨幕,钻入了田鼠的耳朵!吱——!田鼠浑身的灰毛瞬间炸开!
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攫住了这个小生命!它后腿猛地一蹬,瘦小的身体箭一般向后窜去!
几乎在同一瞬!白僵那颗僵硬的头颅猛地扭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锁定了那个疯狂逃窜的微小灰影!它的身体动了!
不是行走!而是一种纯粹依靠腰部肌腱和核心力量驱动的、极其笨拙且充满暴力感的跃扑!
沉重的、几乎没多少血肉的躯体轰然从泥浆中挣起,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僵硬木桩,
朝着目标狠狠砸落!砰!!!泥水混杂着草屑四溅飞散!田鼠受此巨震,被震得七荤八素!
求生的本能让它再次弹起!然而,一只冰冷、带着湿滑泥浆和死亡气息的长爪,
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精准地在半空中截住了它!“吱——!”田鼠的尖叫只发出来半声,
便戛然而止!身体被一股蛮力死死攥住,恐怖的握力挤压得它细小内脏瞬间破裂!
那覆盖着白毛、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头颅猛地俯下!黑洞洞的巨口张开!
露出干枯发黄、如同石器般粗糙尖利的犬齿!
狠狠咬向田鼠不断扭动挣扎的、纤细温热的脖颈!锋利的犬齿刺破薄薄的皮毛,
深深没入温热、富有弹性的皮下肌肉组织中!
冰冷的犬齿接触滚烫血液的瞬间——白僵喉咙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咯咯”摩擦声骤然停顿!
紧接着,变得异常密集、急促、尖锐!如同破旧风箱被疯狂抽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沙漠中干渴濒死者遇见了甘泉般的贪婪吸力,
从它咬合的齿根瞬间爆发!“吸溜…咕噜…”微弱的吮吸声在倾盆雨声遮盖下几乎无法听闻。
但那只被死死攥住的田鼠,身体如同被扎破的气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原本圆润的躯体飞快地塌陷、硬化!皮毛失去光泽,紧紧绷在枯干的骨架上!几息之间,
温热鲜活的生命就彻底断绝,化作一具冰冷轻飘、只剩下皮毛和骨头的小小标本,
被那长满白毛的爪子如同丢弃垃圾般随意甩开,消失在泥泞里。雨水渐小。
浓厚的雨云被持续的雷电撕开一道道狭长的裂口。冰冷的、毫无温度的惨白月光,
如同寒潭倒泻,穿透水汽弥漫的空气,浸透了整个湿漉漉的山坳。那白僵微微扬起头。
它脸上、身上的泥浆已被冲净,稀薄的白毛紧贴着灰败干瘪的皮肤,
在月华下闪着微弱而诡异的光。它那双死寂的白眸空洞地“望”着天空。月华如水,
无声无息地漫过它冰冷的躯体。一种奇特的牵引感发生了。那本是无质的、自然的光线,
此刻竟如同被它身体内部的某种深沉的漩涡吸引、束缚、缓缓沉淀下来!渗入灰败的肌肤,
滋养着每一寸死去的细胞。更为明显的是,
刚刚汲取自田鼠血液中的、微不足道却无比滚烫的生命精华,像火星投入寒油,
开始在它冰冷的、如同死寂沼泽的内部经络中艰难地涌动!所过之处,
带来一丝微弱的、类似筋肉复苏的“活”性蠕动感!僵硬的躯壳,
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暖”意?虽然它本质上依旧是冰冷彻骨。它不再停留。
拖着湿冷沉重的身躯,动作依旧僵滞生涩,但多了一分微不可察的……目标感。一步,一步,
朝着那坍塌坟墓显露出的、散发着更加浓郁阴寒土腥气的黑魆魆棺木裂隙走去。
它需要回到那处滋养它的“巢穴”,去沉淀、去转化、去等待下一个猎物……与月色。
此后的日子,成为规律而缓慢的轮回。白日,东山坳的死寂更深。石窝坟穴深处,
只剩下近乎绝对静默的……沉眠。那具白僵如同冬眠的冷血动物,
蛰伏在冰冷的棺木碎片和湿泥中,一丝微弱的、如同根系吸收水分的汲取感,
从棺椁底部与土壤接触的部分源源不绝地传递上来。
那是“蟹眼穴”贪婪吮吸着地脉深处乱葬岗不断汇聚、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阴怨浊气,
再缓慢地、持续不断地注入这具容纳它的躯壳。当日影西斜,
最后一丝暖光彻底消失在山的背面,夜幕如同一口巨大的、冰冷的黑锅,倒扣下来。
那石窝坟穴深处,
便传出极其细微的、如同什么东西在湿泥上缓慢拖行的“沙……沙……”声。它爬了出来。
月光流淌在它身上,比前一夜似乎又黯淡了些许的白毛显得更加干枯、稀疏。
一种源于本能的驱动,让它僵硬地转动着脖颈,枯爪般的五指时而在地上划过,
搜寻着温度和气味的痕迹。一只栖息在矮灌木上、懵懵懂懂的夜枭刚刚被惊醒,
扑棱着翅膀想要飞起。动了!远比昨日抓捕田鼠时更加流畅!不再是完全的跳扑,
而是腰部带动上肢、下肢协同发力!沉重的身体如同掠食的蜘蛛,朝着目标迅捷地扑去!
虽然依旧带着硬物撞击般的滞涩,但速度明显快了一倍!噗嗤!
乌黑尖长的指甲精准地从后背刺穿了夜枭温热柔软的胸膛!“咕!”短促的悲鸣。
冰冷沉重的吮吸声再度响起。温热丰沛、充满活力的禽鸟之血滑过僵硬冰冷的食道,
如同熔岩注入冰封的河床!喉骨的摩擦声再次变得密集、满足。白僵身上那层薄薄的白毛,
在夜枭鲜血被吸食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悄然又脱落了几许,
露出底下更加明显的灰败底色。那原本干瘪僵硬的双臂上,覆盖着稀疏白毛的皮肤下,
筋肉鼓动的韵律似乎强韧了一分。十根暗黄色的指甲,
在月下泛着令人心悸的、类似生铁打磨后的冷硬光泽,悄然又凸出指端一分。月落日升,
新的一天到来。它回到黑暗冰冷的巢穴,带着血食的滋养和穴中源源不绝的阴气,
在无声无息中缓慢改变、异化……等待着下一次月华降临时的狩猎。死寂如同墨汁,
缓慢地渗入山村。先是一些零星的动静。
村东头老王家的鸡窝接连两晚悄无声息地死了三只鸡。清晨发现时,尸体缩成拳头大小,
羽毛粘在干瘪发硬的皮肤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所有汁液,
只在细软的脖子上留着两个针孔大小的、焦黑的印记。老王的婆娘拎着死鸡哭骂街坊,
声音尖利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恐。接着是村西头张老倌猪圈里一头半大的黑猪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角落一片颜色发暗的泥泞印记,仔细看去,还混着几点黑红的凝固物。猪呢?
村人的议论声开始压低,透着不安和狐疑,像冬天草垛里的蛇。恐惧的闸门被彻底撞开,
是在一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虫鸣都被冻住的深夜后。那晚,村尾周家的媳妇子起夜。
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她迷迷糊糊推开柴门,就在冷风灌入的瞬间,
耳朵里清晰地捕捉到村尾方向传来的一声熟悉而短促的“梆——梆梆——”!
那是更夫老王每晚的平安锣,敲了三下。声音刚落,
一声极度短促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扼住喉咙发出的“呃啊——”就扎破死寂,随即,
是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沉静。第二天晌午,日头惨白地悬着。
人们沿着通往东山坳的野径寻找,在离村子小半里地、一丛枯萎挂霜的乱草窝里,
发现了老王。他蜷缩着,以一种异常扭曲的姿势侧卧着,
身体干枯得如同在烈日下曝晒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柴火棍儿,早已失去了人形。那张脸朝上,
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圆凸出,几乎要挤出眼眶,里面填满了凝固到极点的恐惧。嘴巴大张着,
扭曲撕裂,足以塞进一个拳头。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脖子上那两个赫然在目的黑洞,
边缘干涸发黑,深不见底。枯瘦如鸡爪般的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根断成两截的更梆。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是压抑不住的呕吐和啜泣。赵守业只觉得手脚冰凉,胃里阵阵翻腾。
他强压着喉咙里的腥甜,声音干涩地命令:“别……别碰!离远点!点火……烧了!
赶紧烧了!”没人敢动老王的尸身。汉子们在村外一处空旷的野地里泼洒了大量桐油,
堆上易燃的松针干草。火把颤抖着凑近。“轰——”火焰猛地窜起,
贪婪地舔舐着那具干枯恐怖的躯体。火舌噼啪作响,扭曲的光影在焦黑蜷缩的肢体上跳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和***的恶臭迅速弥漫开来。周围举着火把、架着铁叉的村民,
每个人的脸都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铁青一片。那跳跃的火焰烧着老王的尸体,
更仿佛烧在他们绷紧的神经上,埋下了更深、更冷的绝望的种子。空气里除了噼啪声,
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喘息。恐惧,像瘟疫一样无声地蔓延,扼住了整个村落的咽喉。
赵家的仓库空了大半。赵守业几乎掏空了家底,托人求告,辗转周折,
终于从邻县深山更深处,请来了一位据说道法通幽的老法师——九叔。九叔进村那日,
没有锣鼓,没有排场,只有一辆破旧的牛车吱呀碾过村中的黄土路。他从车上跳下来,
身影有些清瘦,
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边角磨出毛边、还打着几块细密青布补丁的靛蓝粗布道袍。
斜挎着一个油光发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褡裢。
腰间挂着几枚串起的古朴铜钱和一把枣木削成的、约莫两尺长的短剑,形制古拙,
倒像尺子多过像法器。鬓角已染霜色,脸上刻着风霜的皱纹,面容干净清癯,
唯有一双眼睛平静深邃,像两口波澜不起的老井,却仿佛能映透人心底的鬼魅。他走得很慢,
步履沉稳,踩在土地上几乎无声。他没有急着询问什么,只是背着双手,
沿着湿冷的村道缓步而行,鼻子时不时微微翕动。他去了老王遇害的野径,
在老王最后倒下的那丛枯草前默默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
在沾满黑泥的草根和碎石间仔细翻检了片刻。指尖捻起一小撮泥土,
那里面混着早已发黑凝固的、不易察觉的血点,和一种特别的、黏糊糊的黑土颗粒。
他凑近细细嗅了嗅,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陡然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带着寒气的光芒。最后,
他才在赵守业几乎虚脱的陪同下,来到了东山坳,
那处被村民们私下称为“鬼窝”的风水宝穴前。寒风吹动九叔洗白的旧道袍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