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第一秒,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塞进滚筒洗衣机甩了八百圈又强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
后脑勺钝痛,眼皮沉得像压了两块城砖。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百只知了在开摇滚演唱会,间歇还夹杂着几声尖锐得能划破耳膜的……唢呐?!
唢呐?!
这年头谁家办事还吹这玩意儿?
我们幼儿园六一汇演淘汰它都八百年前了!
我艰难地掀开一丝眼皮缝。
光线昏暗,视线模糊。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极其富有年代感的——红!
红得极其正点,极其纯粹,极其……土嗨。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同样红艳艳的、印着俗气大牡丹花的粗布床单。
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同款喜庆牡丹风,沉甸甸,带着一股子陈年棉絮和樟脑丸混合的、不太美妙的气味。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脂粉香、油炸食物的腻香,还有一种……属于很多人挤在一起的、暖烘烘的汗味儿。
我僵硬地转动眼珠。
斑驳的土墙上,贴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剪裁歪歪扭扭的“囍”字,红纸都有些褪色了。
窗户是那种老式的木头格子窗,糊着半透明的窗户纸,外面影影绰绰,人声鼎沸,夹杂着小孩的尖叫奔跑和大人们粗着嗓门的划拳劝酒声。
“喝!
王哥!
今儿陆营长大喜的日子,必须干了!”
“新娘子呢?
咋不出来敬酒啊?”
“嗐,新娘子害羞,刚才进去歇着了!
陆营长,你可得进去看看啊!”
新娘子?
陆营长?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清醒了大半。
我不是正在幼儿园里跟那群小祖宗们斗智斗勇,排六一节目《孤勇者》吗?
那个叫小胖墩的皮猴,为了抢C位,一个猛虎扑食把我撞得人仰马翻,后脑勺精准地磕在钢琴角上……所以……我,苏晚晚,21世纪根正苗红、前途(大概)光明的学前教育专业大学生,穿、越、了?!
还穿成了个新娘子?!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我猛地从炕上坐起来,动作太猛,眼前又是一阵发黑金星乱冒。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更喧闹的人声和浓郁的酒气。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外嘈杂的光线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喧嚣,屋内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一步步走近。
光线终于勾勒出他的轮廓。
一身笔挺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式军装,包裹着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得像一棵雪松。
肩章上的星星杠杠我不认识,但看着就很有分量。
帽檐压得有些低,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以及……喉结那一道清晰锐利的线条。
压迫感。
这是扑面而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
带着一种属于军人特有的、刚从某种肃杀场合抽身而出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冷冽气息。
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搬出来的生铁,硬邦邦,冷飕飕。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土墙。
脑子里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像是被惊扰的马蜂,嗡地一下炸开,混乱不堪地飞舞着。
苏晚晚……好像也叫苏晚晚?
农村姑娘,家里穷,被爹妈半卖半送嫁给了隔壁村最有出息、但也常年不着家的军官陆衍之?
今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之前就见过一面?
还是隔着老远那种?
他停在了炕边,离我大概一米远。
阴影笼罩下来。
他抬手,摘下了军帽。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
没了帽檐的遮挡,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任何属于新婚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寂的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目光锐利,带着穿透力,仿佛能首接看进人心里去。
帅!
是真他娘的帅!
骨相皮相都优越得让人想吹口哨!
但这眼神也太冻人了!
我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他从军装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动作干脆利落。
是一小沓花花绿绿的票证,用一根橡皮筋捆着。
“拿着。”
他开口,声音果然如预料般低沉冷冽,像西伯利亚平原刮过来的风,不带一丝暖意,“粮票,布票,还有一些肉票。
家里缺什么,自己看着买。”
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将那沓票子递到我面前。
我的大脑还处于死机重启状态,CPU疯狂运转试图理解眼前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
身体却比脑子快了一步,属于21世纪社牛晚期、看见帅哥就想口嗨的本能瞬间占据高地。
我仰着脸,看着他冷峻的帅脸,几乎是没过脑子,一句带着浓浓困惑和现代气息的灵魂发问脱口而出:“帅哥,你谁啊?”
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清晰地看到陆衍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那层薄冰“咔嚓”裂开了一道缝。
他递票子的手僵在半空,眉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拧紧,拧成了一个极其标准的、能夹死苍蝇的“川”字。
下颌线绷得更紧了,周身那股子冷气瞬间又下降了好几度。
他盯着我,眼神里的审视变成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错愕和……看傻子一样的探究?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狭小的土坯婚房里蔓延。
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猜拳行令声,显得格外遥远。
几秒钟后,他紧抿的薄唇终于动了动,声音比刚才更沉,更冷,一字一顿,像是在冰水里淬过:“你丈夫,陆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