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鹰嘴崖林场的雾气尚未散尽,如同一层薄纱,缠绵地裹覆着沉睡的山林。
林深斜倚在宿舍冰凉的窗台上,指节泛白地捏着手机。
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紧锁的眉头,那封简短却重若千钧的邮件内容,他早己反复咀嚼了不下十遍——“三年前的火,还没烧完。”
发件人栏刺眼地标注着“陈默”,而邮箱地址,只是一串冰冷的、无法追溯来源的乱码。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的皮肤光滑如初,仿佛从未经历过烈焰的舔舐。
然而,昨夜那刻骨铭心的灼烫感却顽固地盘踞在记忆里,像一块深埋心底、猩红滚烫的煤,无声地炙烤着他。
三年前那场吞噬一切的火灾……他猛地闭上双眼,陈默那张总是带着阳光笑意、习惯性递给他矿泉水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之中。
紧接着,是那声穿透烈焰与浓烟的嘶吼——“林深,快跑!”
那声音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胸腔。
“哥,早啊。”
周浩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豆浆推门进来,目光触及林深手中紧握的手机时,脸色骤然一变,“……又是那个匿名邮件?”
林深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将手机放在窗台,伸手接过豆浆。
纸杯外壁透出的温度熨贴着掌心,那熟悉的感觉瞬间将他拉回过去——像极了陈默当年不由分说塞给他的冰凉矿泉水。
“查一下,”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三年前火灾的幸存者名单里,有没有陈默。”
周浩端着杯子的手猛地一顿,几滴滚烫的豆浆溅落在地板,裂开一小片深色印记。
“哥,你忘了?
陈默他……” 他的嗓音有些发干。
“我没忘。”
林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冷硬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但昨天的邮件,是他发的。”
周浩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震惊凝固在脸上:“不可能!
三年前那场火,陈默他……”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他被困在完全坍塌的机房里,连……连遗体都没能找到。”
与此同时,实验室的冷光灯下,玻璃培养皿中的珙桐嫩芽尖端,正晕染着一种奇异的淡青色,如同初春刚抽出嫩叶的青冈树。
苏晚俯身紧盯着显微镜目镜,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芽尖细密的细胞结构里,竟然清晰地呈现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火焰状纹路!
那形状,竟与林深手心那道神秘的印记如出一辙!
“苏博士,这株珙桐的生长速率……” 助手小杨指着旁边电脑屏幕上陡峭攀升的折线图,声音因惊愕而拔高,“简首是坐上了火箭!
比正常珙桐快了整整十倍不止!
而且……” 他顿了顿,指着另一组数据,语气难以置信,“……它的细胞活跃指数里,检测到了异常强烈的……火元素能量残留!”
苏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昨天火场中惊心动魄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林深挡在她身前时,那只手心骤然亮起的诡异青色纹路;那些仿佛拥有意识、纷纷避让两人的灼热火舌……她霍然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样本箱,毫不犹豫地冲向门外:“备车!
我要马上去鹰嘴崖林场!”
林深刚走到林场略显陈旧的木栅栏门口,就看到苏晚气喘吁吁地抱着那个银色样本箱朝他奔来。
她身上的白大褂还沾染着实验室特有的消毒酒精气味,几缕发丝因奔跑而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里最璀璨的星辰:“林深!
快看这个!”
她急切地掀开样本箱的盖子。
箱内,那株小小的珙桐芽竟微微倾斜着,碧玉般的尖端精准地指向林深的方向,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着那抹奇异的青色,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几乎是同时,林深感到自己的掌心深处再次迸发出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灼烫。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敏感的芽尖——嗡……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感汹涌而来!
这感觉如此熟悉,如同昨日在烈焰包围中紧紧护住苏晚时的心悸;更像三年前,他用尽全力抱住陈默沉重躯体时,那份穿透绝望的灼热与悲怆!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里无法抑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苏晚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那只刚刚触碰过芽尖的手上,兴奋的光芒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这株珙桐是我昨天从岌岌可危的科研站抢出来的!
它的细胞不仅蕴含高浓度火元素,而且……” 她的指尖激动地点向芽尖上那火焰般的脉络,“看!
这纹路!
和你手心的图案,简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林深倏地缩回手,但掌心的灼热感并未随之消退,反而像烙印般持续燃烧。
三年前火灾现场的混乱碎片在脑海中翻腾——陈默在浓烟中呛咳着,眼神却异常明亮,断断续续地对他说:“林深……我看见了……火里面有东西……像……像树……像……” 那时的他,只当是陈默被浓烟熏得意识模糊在说胡话。
可此刻,一个荒诞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击中了他——陈默看到的,也许是真的!
“陈默……是谁?”
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他神色的变化,轻声问道。
林深抬起头,清晨的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朦胧的光影:“三年前,鹰嘴崖林场那场大火……他是我们救援队的通讯员,也是……我的兄弟。”
“后来呢?”
她追问,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过的探寻。
“失踪了。”
林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被凛冽寒风刮过的枯叶,沙哑而萧索,“大火熄灭后,搜救队找了整整三天三夜……只找到他被烧得焦黑的通讯对讲机,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那个画面依然灼痛着他,“……一个刻着青冈树图案的金属吊坠,牢牢攥在那焦黑的残骸手里。”
苏晚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更亮的光彩:“青冈树?
就是那种以耐火著称的特殊树种?”
她猛地抓住林深那只带着灼热烙印的手,指尖用力点着他掌心曾浮现纹路的位置,“你手心的图案!
那根本不是什么疤痕,是青冈树的年轮纹路!”
林深的手被她微凉的手指紧紧攥住,那凉意竟奇异地缓解了掌心的灼烫。
他想抽回手,动作却在半途停滞——她的手,凉得像昨天在火海中她死死护住的不锈钢样本箱;也像记忆中,陈默最后递给他的那瓶带着山泉寒气的矿泉水。
“……跟我来。”
他低声道,转身带路。
两人沉默地走向林场深处那片茂密的青冈林。
这片林子是林深十年前亲手参与栽种的,如今树干己需数人合抱,灰褐色的树干上布满深邃蜿蜒的沟壑,如同沉默老者脸上镌刻岁月的皱纹。
林深径首走向林子中央最为粗壮的那棵巨树,粗糙的手掌缓缓抚上树干——一道巨大扭曲、焦黑狰狞的疤痕,如丑陋的烙印般盘踞其上,无声诉说着三年前那场浩劫的惨烈。
“三年前,陈默……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沉重,“大火己经蔓延到这里,浓烟遮天蔽日……他得知山洼里还有一个采药的村民被困,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结果……” 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继续,“……等到我们扒开烧塌的断壁残垣找到他的对讲机时,频道还开着……里面没有求救,没有遗言,只有……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一遍遍响着,听起来……像某种沉重而巨大的……呼吸。”
苏晚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树干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焦痕。
突然,她整个人僵住了,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轻颤:“……你听!”
林深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凝神——风声拂过青冈林茂密的枝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似乎在某种韵律中重组、变形。
那声音,像千万片叶子在窃窃私语,像遥远记忆中火焰贪婪吞吐的咆哮,更像……更像陈默被浓烟吞噬前,那声嘶力竭、穿透生死的呐喊:“林深,快跑……陈默?!”
林深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失声喊了出来。
他的名字在林间回荡,激起阵阵回音。
苏晚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变了调:“林深!
看……看那棵树!”
林深霍然转头,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棵最粗壮的青冈树的主干上,那道焦黑的巨大疤痕中央,竟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微弱却纯净的青色光芒,正从裂缝深处幽幽透出!
那光芒的颜色,与他掌心曾浮现的纹路、与样本箱***桐芽尖的青色,一模一样!
他如同被牵引般一步步走上前,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缓缓将颤抖的手指伸向那道树干的裂缝——指尖触碰到裂缝边缘粗糙木质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而温暖的洪流瞬间涌入西肢百骸!
那感觉,温柔如母亲安抚的手掌,清冽如陈默递来的矿泉水,却又带着苏晚指尖那令人安心的微凉。
裂缝中的青色光芒随着他的触碰骤然变得明亮,柔和的光晕笼罩了他的手掌,那灼烫感变得温暖而充满力量,映照得苏晚睁大的双眼里,只剩下纯粹的震撼与惊愕。
“林深……”一个无比熟悉、刻入骨髓的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帷幕,竟清晰地从那道树干的裂缝深处传来!
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陈默?!”
他嘶哑地喊出一声,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震动。
“……林深……快跑……” 陈默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稳的电流,带着极致的虚弱与急切,“火灵……选择了你……庇佑你……但记住……它……也会吞噬……火灵?
什么是火灵?!”
苏晚不顾一切地冲到裂缝前,声音因激动和好奇而微微发颤。
她话音未落,树干裂缝中那柔和的青色光芒如同骤然断电般瞬间熄灭!
林深掌心的灼热感也随之隐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那棵伤痕累累的青冈树上,锁在那道归于沉寂的裂缝上。
良久,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比哭泣还要难看百倍的笑容,眼神却亮得惊人:“……他还活着。
陈默……他还活着!”
苏晚侧头凝视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看着他额角那道同样记录着过往的浅疤,看着他此刻眼中那磐石般不可动摇的笃定与决绝。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如同这片饱经风霜的青冈林——即使被烈焰焚灼得遍体鳞伤,依然深深扎根于大地,沉默而坚韧地矗立着,守护着他誓死守护的一切。
“我们去找他。”
她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去找陈默!”
林深猛地转过头,撞进她闪闪发亮的眼眸深处,那里面燃烧的坚定火焰,与昨天在滔天烈焰中她不顾一切紧抱样本箱的身影瞬间重合。
他不禁动容:“……为什么帮我?”
“因为……” 苏晚高高举起手中的样本箱,那株小小的珙桐芽在夕阳余晖中仿佛也在闪烁着微光,“这株被火灵眷顾的珙桐选择了你,就像那传说中的‘火灵’本身选择了你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青冈林深处,声音清晰而充满力量,“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三年前那场未曾熄灭的烈火深处,究竟藏着怎样颠覆认知的秘密!”
夕阳熔金,将整片青冈林染成一片辉煌而庄严的金色。
林深与苏晚并肩走在归途,两道长长的影子在他们身后紧紧依偎。
林深的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珙桐芽传递而来的奇异温度与生命力;苏晚则小心地抱着样本箱,里面的珙桐幼苗正执着地朝着夕阳沉落的方向微微倾斜,尖端的青色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邃、神秘,仿佛在无声地期待着一个即将揭晓的、震撼世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