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墟没有季节,只有焚风与永夜。
此刻,风从裂界之隙吹来,带着被抹除位面的余烬,像一场逆向的雪,落在林元的发梢与肩头。
那雪是黑的,触之即燃,烧进骨髓,发出极轻的“嗤嗤”声,仿佛提醒他——时间到了。
他站在“天渊断口”,脚下是最后一道还未来得及崩解的星环。
星环由亿万枚碎星构成,每一枚碎星里,都倒映着一段被删除的历史:燃烧的王朝、坠落的神国、哭泣的母亲、以及少年林元在贫民窟里仰头看见的第一场流星雨。
碎星旋转,光斑跳动,像一座浩瀚而无声的墓碑。
林元垂眸,掌心躺着一枚钥匙。
钥匙通体银白,却布满裂纹,裂纹深处有猩红的微光流动,像尚未冷却的熔浆。
那是“灰烬之钥”——传说中唯一能重启“万界核心”的遗物。
重启,意味着一切归零;也意味着一切重来。
“值得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血沫与金属摩擦的嘶哑。
严三倚在一块倾斜的碑影上,左臂齐肩而断,断口处缠绕着漆黑的锁链,锁链另一端没入虚空,不知捆着何物。
他的右眼己瞎,剩下的一只眼却亮得吓人,像荒原里不肯熄灭的磷火。
林元没有回头,只将钥匙握得更紧。
指节泛白,裂纹里的光更盛,映得他半边脸像被灼烧的雕像。
“我们己经没有‘值不值得’的选项了。”
他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只剩‘能不能’。”
曾馨躺在十步之外,胸口的血浸透银白战袍,开出大朵大朵暗紫的花。
她怀里抱着一把断琴,琴弦尽断,却仍固执地发出细微的颤音,像垂死的心脏。
她望向林元,目光柔软而疼痛,像最后一次为他弹奏《暮色》的那个黄昏。
“林元,”她轻声说,“如果重来一次……别再把我弄丢了。”
林元终于转身。
那一刻,焚风静止,灰烬悬停,整个归墟仿佛屏住呼吸。
他走向她,单膝跪地,指尖拂过她染血的鬓角。
动作极轻,仿佛她是雪做的,一触即化。
“我弄丢过你们一次,”他低语,“绝不会有第二次。”
严三突然大笑,笑得咳出血丝。
“别他妈煽情了,老子还没死呢!”
他用仅剩的右手抡起锁链,链梢甩出一道黑色电弧,劈碎靠近的三枚碎星,“快点!
老子的血快流干了,可不想在‘重启’前变成干尸!”
林元点头,将灰烬之钥抵在曾馨的断琴之上。
裂纹与裂纹相触,红光与银光交织,像两条濒死的龙相互缠绕,发出无声的嘶吼。
曾馨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断琴推向林元。
“用它,”她喘息,“弹我教你的那一句。”
那是《暮色》的最后一个小节——在万界沉沦的终章,唯有这一小节,记载着“生”的坐标。
林元阖眸,指尖落在断弦上。
没有声音。
却有一道无形的音波,以他为中心,向整个归墟扩散。
所过之处,碎星静止,灰烬倒卷,焚风熄灭。
深渊之下,传来“万界核心”的回应——轰!
黑暗像潮水漫上来。
最后一刻,林元看见严三拖着锁链冲向他,断臂处的血珠被音波震成细小的红雾;看见曾馨对他微笑,嘴唇无声地开合——“这一次,记得早点找到我。”
然后,世界归零。
意识坠入最纯粹的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光。
只有心跳。
咚——咚——沉稳而坚定,像有人在黑暗里为他点燃第一盏灯。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裂开一道缝。
缝里透出1997年10月17日的雨声。
雨声之外,是江北市第三福利院发霉的走廊,是七岁林元腕上输液针的冰凉,是曾馨尚未遇见他的那个清晨。
钥匙在他掌心发烫。
裂纹己愈合一半,另一半仍在流血般的红光。
林元低头,看见自己孩童般细小的手指,却握着足以重启诸天的权柄。
他轻轻笑了。
笑声极轻,像雪落在炭火上,瞬间蒸发,却留下滚烫的烙印。
“我回来了。”
他说。
雨声骤然加大,掩盖了命运齿轮重新咬合的轰鸣。
而在归墟最深处,那枚本应随世界归零而消散的灰烬之钥,正静静悬浮。
裂纹里,一滴血珠缓缓滑落,滴在虚无中,溅起一圈无人听见的涟漪——像某个约定,被提前写进了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