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蒲城血袖:刀光里的流亡序章晋献公二十一年深秋,
蒲地的城门楼子被西北风吹得吱呀乱响,像是随时要散架。重耳攥着剑柄的手,
指节泛得比城头霜色还白——那剑是父亲晋献公早年赐的,
剑鞘上的夔龙纹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此刻却硌得他掌心发疼。“公子!勃鞮的人到了!
三百甲士,离城不足十里!”斥候连滚带爬冲上来,膝盖在石阶上磕出两道血印,
声音劈着颤,“他们举着‘奉君命,诛逆子’的大旗,来势汹汹!”狐偃“唰”地拔出佩剑,
剑刃映着残阳,晃得人眼晕。他身后的五十来个随从,半数是没上过战场的家奴,
此刻个个脸色惨白,有人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公子,跟他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狐偃的声音带着急火,他是重耳的舅舅,自小看着重耳长大,哪忍得见外甥被人追杀。
重耳却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左臂——那衣袖还裂着道大口子,
是五年前勃鞮奉命来“教训”他时留下的疤,此刻旧伤被风扯着,隐隐作痛。“拼?怎么拼?
”他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目光扫过城下稀稀拉拉的随从,“勃鞮带的是国君的兵,
我们拼了,就是坐实‘逆子’的罪名。我死了没关系,你们呢?你们的家人呢?
”一个年轻家奴突然哭出声:“公子,我不想死!我娘还在绛城等我回去!”这话像根引线,
瞬间点燃了随从们的恐慌,有人开始往后缩,有人甚至偷偷摸向城门,想提前逃跑。
重耳突然上前一步,一脚踹在那想逃跑的家奴膝盖上,那人“噗通”跪倒在地。“想跑?
”重耳的声音冷得像冰,“勃鞮的人堵着路,你跑出去也是死!但跟着我,还有活的机会!
”他扯下左臂破烂的衣袖,露出胳膊上淡褐色的疤痕,疤痕蜿蜒如蛇,在残阳下格外扎眼,
“这疤提醒我,命在,才有回去的机会。今日走,不是逃,是等!”话音刚落,
远处尘土冲天,马蹄声像闷雷碾过大地,连城门楼子都跟着颤了颤。重耳翻身上马,
缰绳勒得战马前蹄扬起,鬃毛纷飞。“走!往赤狄去!狄王与我有旧,能暂避一时!
”他回头望了眼蒲地的城门,那扇曾为他敞开了四十三年的门,此刻正被甲士们撞得咚咚响,
像是在敲他流亡生涯的第一记鼓点——他知道,从这刻起,晋国再无“公子重耳”,
只有亡命之徒。出城时,狐偃悄悄把一袋干粮塞到重耳怀里:“是夫人临走前备好的,
说让您路上吃。”重耳捏着那袋还带着余温的干粮,突然想起母亲早逝时的模样,眼眶一热,
却又狠狠眨了回去——亡命路上,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二、赤狄孤月:温柔乡里的刀光赤狄的月亮挂在草原上,
亮得能照见毡帐外每一根草尖上的露水珠。重耳刚接过季隗递来的热羊奶,
帐帘就被赵衰掀得飞起来,冷风裹着沙粒灌进来,吹得烛火“噼啪”乱颤。
赵衰手里攥着封染血的密信,信纸边缘被血浸得发黑,他脸色比帐外的寒夜还沉:“公子,
晋惠公病危,里克派人来迎您归国——可里克的人在半路上遭了劫,三个送信的旧部,
全被晋怀公的人杀了!这信是最后一个人临死前,塞给狄族的商人才送过来的!
”季隗端着羊奶的手顿了顿,羊奶晃出几滴,落在毡毯上晕开小印子。她没说话,
只是默默把自己的羊毛披风往重耳肩上裹了裹——那披风是她用三个月羊毛织的,
领口还绣着狄族象征平安的“狼头纹”,针脚细密,是她熬了十几个夜晚才赶出来的。
重耳捏着密信,指腹蹭过信上干涸的血渍,血渍硬得像小石子,硌得他指头发麻。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冷意:“里克是想把我当刀使,先借我的名杀了怀公,
再把我推出去挡晋国内部的明枪暗箭。他连杀两任晋侯,手上的血比勃鞮还多,跟着他,
与虎谋皮!”狐偃急得跺脚,靴底把毡毯踩出一个个小坑:“可这是唯一回晋国的机会!
晋惠公一死,怀公必定斩草除根,他已经派人查探赤狄的消息了,再等,
我们连草原都藏不住!”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犬吠,是狄族的哨兵在喊:“南边有异动!
三匹快马,像是晋军的探马!离帐子不足三里了!”重耳猛地站起来,
羊奶碗“哐当”砸在地上,羊奶溅湿了他的靴角。他看着季隗,
又看了眼帐内两个缩在角落的儿子——大儿子伯鯈刚满十岁,小儿子叔刘才六岁,
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小儿子还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爹,我们要走吗?
我不想离开阿娘。”季隗蹲下身,把两个儿子搂在怀里,声音轻得像羽毛:“伯鯈,叔刘,
爹要去做大事,你们要乖,阿娘陪你们等爹回来。”她抬头看向重耳,眼里没有泪,
只有一片沉静:“夫君,我让族人把探马引去西边的沼泽地,那里有狄族的陷阱,
能拖些时间。你天亮就走,我已经备好干粮和水囊,都放在马背上了。”她顿了顿,
从怀里摸出块玉佩——那是狄王赐给她的,玉质温润,雕着狄族的图腾。“这玉佩你带着,
路上遇到狄族的商队,他们会帮你。”她把玉佩塞进重耳手里,“若你不回,
我便带着孩子往草原深处去,再也不沾晋国的风——你不用牵挂。
”重耳攥着那块温热的玉佩,突然说不出话。他想抱一抱季隗,想摸一摸儿子的头,
可帐外的犬吠越来越急,探马的马蹄声仿佛就在耳边。“备好马,”他沉声道,“天亮就走。
”那晚,狄族的族人果然把晋军探马引去了沼泽,探马的马陷进泥里,
人被狄族哨兵捆了扔进枯井——可重耳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晋怀公的人迟早会追来。
天刚蒙蒙亮,他翻身上马时,小儿子叔刘突然跑过来,
把一个用草编的小狼崽塞到他手里:“爹,带着它,像阿娘说的,平安回来。
”重耳把草编狼崽塞进怀里,勒转马头,没有回头。草原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
可他不敢擦——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走。
三、卫国土味:黄土里的绝境顿悟卫地的郊野,连风都带着一股焦苦味。
三天没见一粒米的随从,已经倒了两个,剩下的人也个个面黄肌瘦,走路摇摇晃晃。
重耳拄着根干裂的树枝走在最前,树枝上的毛刺扎得手心发痒,每走一步,
肚子里的空响都能盖过风声。“公子,前面田埂上有个农夫,我去讨点吃的。
”狐偃扶着一个快瘫的家奴,声音发颤——他自己也快撑不住了,嘴唇裂得全是口子,
渗着血丝。可没等狐偃走近,那农夫突然直起身,手里攥着块土疙瘩,
劈头就朝狐偃砸过来:“滚!流亡的废物!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要吃食?
这土就是你们的饭!你们这些贵族,平日里吸百姓的血,如今落难了,倒想起要饭了!
”土疙瘩砸在狐偃的胳膊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狐偃本就憋着火,此刻再也忍不住,
“唰”地拔出佩剑就要冲上去:“你这匹夫!竟敢羞辱公子!”“住手!
”重耳一把拽住狐偃的手腕,力气大得让狐偃疼得皱眉。他弯腰捡起那块土,
土块还带着田里的潮气,湿漉漉的,硌得手心发疼。风刮过农夫黝黑的脸,
那人脸上的沟壑里还沾着泥,眼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过来:“怎么?不敢接?你们这些人,
连土都不如——土能长庄稼,能养活人,你们只能吃庄稼,只能害人!
”一个年轻随从忍不住骂出声:“你懂什么!我们公子是晋国的贵人,若不是遭了难,
轮得到你在这里撒野?”“贵人?”农夫冷笑一声,弯腰抓起一把土,往地上一撒,
“贵人能让地里长庄稼吗?贵人能让百姓不饿死吗?去年卫地大旱,贵族们照样收租,
我儿子就是饿死的!你们这些贵人,还不如这把土!”重耳突然开口,声音不高,
却让所有人都静下来:“老丈说得对。”他把土块紧紧攥在手里,
指缝里漏出的土屑落在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土是根本,没了土,没了种庄稼的百姓,
什么公子、霸业,都是空谈。我重耳今日落难,不是因为我是贵人,是因为我忘了这根本。
”他把土块塞进怀里,拍了拍,土屑从衣襟缝隙里漏出来,沾在他的旧袍上:“走!
去卫国都城——不是讨饭,是要看看,这天下的土,
能不能有我重耳一块立脚的地;这天下的百姓,能不能有一天,不用再饿肚子!
”身后的农夫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却悄悄走到田埂边,
把藏在草堆后的半袋粟米往他们走的方向推了推——那粟米是他攒了半个月的口粮,
本来想留着过冬。他看着重耳一行人越来越远的背影,喃喃道:“但愿你这贵人,
真能记住这土的道理。”重耳一行人走了没多远,狐偃突然发现了那袋粟米:“公子,你看!
是粟米!”重耳回头望了眼农夫的方向,那农夫已经重新弯腰刨地,仿佛什么都没做。
他拿起一把粟米,粟米颗粒饱满,还带着阳光的味道。“这老丈,是个好人。”重耳轻声说,
把粟米分给随从们,“省着点吃,到了卫国都城,我们再想办法。”可到了卫国都城门外,
卫兵却提着长枪拦在门口:“奉卫君之命,流亡之人,不得入城!
”狐偃掏出仅有的一块碎银递过去,卫兵却一把挥开:“滚!卫君说了,谁要是放你们进去,
就砍谁的头!”重耳看着紧闭的城门,又摸了摸怀里的土块,突然笑了:“进不去就不进。
我们往齐国去,齐桓公贤明,或许能容我们。”他转身朝着东方走去,
怀里的土块硌得胸口发疼,却也像揣着团烧得发烫的火——那火,是活下去的希望,
是找回根本的决心。四、齐国酒殇:醉梦里的刀光剑影临淄的酒肆里,
琥珀色的酒液在青铜爵里晃荡,重耳刚端起酒杯,齐姜就一把把酒杯按在了桌上。
酒液洒出来,浸湿了他腰间的玉饰——那是齐桓公三天前刚赐的,和田玉质,
温润得能映出人影。“公子,你可知里克的人在临淄城外等了三天?”齐姜的声音压得低,
却带着刃气,手指攥着重耳的手腕,力气大得让他疼,“齐桓公刚死,
公子无亏和公子昭争位,齐国乱成了一锅粥!晋怀公的人已经查到临淄了,
昨天他们在城西杀了两个晋国旧部,说是‘斩逆党’!你再醉,就等着被人抓回去砍头!
”重耳甩开她的手,酒气冲得眼睛发红,他抓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砍头?
我流亡十九年,早该砍头了!在这里有酒有你,有齐桓公给的安稳日子,我回晋国做什么?
做里克的傀儡?做怀公的刀下鬼?”齐姜突然从袖中摸出把匕首,“咚”地扎在桌案上,
刀刃颤得厉害,寒光映着她的脸。“我杀了偷听我们密谋的侍女!”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却异常坚定,“昨天她在帐外偷听我和赵衰说话,被我抓了现行。我亲手杀了她,
她的血还在我袖管里没干!”她抬起袖口,暗红色的血渍透过绢布渗出来,像朵狰狞的花,
“你若再沉迷这醉生梦死,我就先杀了你,再***——我齐姜,绝不做亡国奴的女人,
更不做懦夫的女人!”重耳盯着那把匕首,又看了看齐姜袖口的血渍,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想起赤狄草原上季隗的眼神,想起卫国农夫手里的土块,
想起小儿子塞给他的草编狼崽——那些人,都在等着他回去,等着他做些像样的事。
他突然抬手掀翻了酒桌,杯盘碎落的声响在酒肆里炸开,吓得周围的酒客纷纷躲避。“走!
去楚国!”重耳抓过狐偃递来的行囊,
行囊里还装着齐姜早就备好的干粮和水囊——她嘴上狠,却早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齐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红了眼,却强忍着没哭。
她悄悄把一块刻着“齐”字的玉佩塞进重耳的行囊:“遇到难处,找齐国的商队,
他们会帮你。”狐偃和赵衰早就暗中联络了旧部,伪造了通关文书——齐国内乱,
关卡盘查不严,他们趁着夜色,跟着一队商队出了临淄城。出城时,
重耳回头望了眼临淄的方向,城楼上还挂着齐桓公的灵幡,风吹得灵幡猎猎作响。
他想起三天前齐桓公见他时的模样,老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却还握着他的手说:“重耳,
你是个有出息的人,别辜负了自己。”“公子,快走吧,再等天亮,就走不了了。
”赵衰催促道。重耳点点头,翻身上马,怀里的土块硌得胸口发疼,
却也让他格外清醒——这一次,他再也不能沉迷安逸,再也不能当懦夫。
五、楚国诺重:宴席间的生死赌局楚成王的章华台,雕梁画栋,连台阶都是白玉铺的。
青铜酒爵盛着琥珀色的酒,重耳却没敢碰——他知道,这酒里藏着楚国的算计。
子玉握着剑柄站在楚成王身后,眼神像毒蛇似的缠着重耳,那剑柄上的宝石闪着冷光,
仿佛随时要出鞘。“晋国公子,”子玉突然开口,声音像磨过铁器,“我楚王待你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