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窗外可能投来的视线,却隔绝不了那股萦绕在鼻尖、霸道又温暖的阳光味道。
叶寒峥靠在轮椅里,胸口微微起伏,方才那瞬间的惊惶和窒息感还未完全褪去,留下一种黏腻的冷汗和更深重的自厌。
苏漾。
怎么会是他?
那个名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记忆里。
高中时期,他们不同年级,却同样是被无数目光追逐的焦点。
叶寒峥以家世、学业、无可挑剔的领袖气质闻名,而苏漾,则更像是横空出世的太阳,以惊人的天赋、耀眼的舞台表现力和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感染所有人的活力席卷校园。
“王不见王”——不知从谁开始传出的说法,竟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注解。
他从未想过,时隔多年,再次相遇,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他坐在轮椅里,脆弱,狼狈,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快的药味。
而苏漾,依旧站在阳光下,光芒万丈,健康,蓬勃,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他曾拥有却也彻底失去的一切。
巨大的落差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仅剩的尊严。
刚才苏漾那双眼睛里瞬间的惊愕,此刻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演化成各种他所能想象出的最不堪的情绪“叶先生,您没事吧?”
小李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小心翼翼地问。
叶寒峥闭上眼,不想回答。
他能有什么事?
不过是被一个过去的“熟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罢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苏漾此刻脸上的表情——震惊,或许还有一丝猎奇般的怜悯。
顶流明星的生活光鲜亮丽,偶尔看到像他这样的“残缺品”,大概会觉得新鲜吧。
“以后……别去那边窗户。”
他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声音低哑。
“是。”
小李连忙应下,不敢多问。
房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那份沉默不再纯粹,仿佛被窗外残留的阳光气息搅动了,变得躁动不安。
叶寒峥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温暖干燥的味道像细小的针,刺着他早己麻木的神经。
他讨厌这种感觉。
楼下篮球场,苏漾有些心不在焉地拍着球。
“漾哥!
没事吧?
球没砸到人吧?”
队友跑过来,担心地问道。
苏漾回过神,摇了摇头,把球扔还给队友,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那扇紧闭的窗户:“没事。
嗯……刚才那边……哦,你说那扇窗户啊?”
队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层是VIP疗养区,住的非富即贵,而且好像都是情况比较……特殊的病人。
安保很严,平时很少见到人出来。”
特殊病人。
轮椅。
浓重的药味。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让苏漾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真的是叶寒峥。
他怎么会在这家医院?
还坐着轮椅?
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药味……他伤得有多重?
三年杳无音信,原来是在这里承受着这些?
一连串的问号砸得苏漾有些发懵。
他记得叶寒峥那时的样子。
矜贵,冷淡,像雪山之巅不可攀折的松柏,信息素是清冽纯粹的雪松味,带着一种天生的距离感。
是无数Omega甚至Beta的梦中情人。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坐在轮椅上,苍白,阴郁,那双曾经锐利冷淡的眼睛里,只剩下惊惶和死寂。
还有那股信息素……变得如此陌生,冷寂中夹杂着令人不适的药味,仿佛美好的东西被硬生生打碎后腐朽的气息。
苏漾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惊讶,同情,还有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好奇。
这好奇压过了那一点点因为昔日“对手”落魄而可能产生的、微妙的优越感。
他更多的是不解和探究欲。
那个曾经和他一样骄傲、甚至更为冷硬的Alpha,是如何在这日复一日的病痛和禁锢中熬过来的?
他那双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深潭般的眼睛里,如今盛着的又是怎样的东西?
“漾哥,还打吗?”
队友问道。
苏漾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头那点异样的情绪,重新挂上惯常的、阳光般的笑容:“打!
怎么不打。
刚才是意外,再来!”
接下来的两天,叶寒峥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看到楼下篮球场的区域。
他甚至让护工拉上了一半窗帘,让房间显得更加昏暗。
但他无法完全屏蔽掉苏漾的存在。
有时,他被推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会隐约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充满活力的谈笑声,那声音像阳光一样无孔不入,穿透玻璃和墙壁,钻进他的耳朵。
有时,护工会小心翼翼地提起:“先生,昨天那位苏先生……好像向护士站的王护士问起您的情况了。”
叶寒峥的心猛地一紧,语气瞬间结冰:“谁允许她们议论我的?”
小李吓得噤声。
但消息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
苏漾似乎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用一种礼貌而温和的方式,不经意地打听着。
他的顶流身份和天生具有亲和力的形象,显然让某些医护人员放松了警惕。
叶寒峥感到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焦躁。
他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动物,敏感地察觉到猎人的靠近,却无力逃脱。
第三天下午,护工推着他去专门的复健室做例行项目——一项他极度厌恶却又不得不进行的、旨在维持他残存肌肉机能的无望挣扎。
复健过程一如既往的痛苦和难堪。
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狼狈不堪。
就在他精疲力尽地被护工推回病房的途中,在走廊的转角——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那么突兀地出现了。
苏漾似乎刚从某个病房出来,身边跟着助理。
他换下了运动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却依旧耀眼得与周围素净的环境格格不入。
两人打了个照面。
苏漾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他,主动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属于大明星苏漾的标准笑容,语气温和地开口:“你好,叶寒峥?
还记得我吗?
高中部的,苏漾。”
他的目光坦然,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久别重逢的善意,仿佛只是偶遇一位老同学。
叶寒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虚脱般的悸动。
他看着对方伸出的、代表着友好和正常社交的手,再看看自己无力垂在轮椅扶手上的、苍白瘦削的手指。
一股尖锐的刺痛和铺天盖地的难堪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别开脸,避开那只手,也避开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粝低沉:“不记得。”
然后,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对愣在一旁的护工低吼:“走!”
轮椅再次被慌乱地推动,几乎是逃也似的从苏漾面前经过,碾过光洁的地面,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声响,消失在走廊尽头。
留下苏漾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看着那仓皇逃离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惊讶和同情,而是多了一丝深思和更加浓厚的、无法化解的探究欲。
这位曾经和他齐名的Alpha,比他想象中……还要封闭和尖锐。
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可越是如此,苏漾心底那份想要弄清楚“为什么”和“怎么了”的念头,就越是鲜明地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