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幽篁谷浸在靛蓝雾霭里。
月下泠疏赤足踏过萤苔，霜色纱衣掠过处，沉睡的月见草舒展银瓣，吐出细碎光尘。
腕间灵藤索垂落，尾端青铜铃“叮铃”轻颤，惊起三只栖在焦枯藤蔓上的夜光蝶。
“少东家！”
星回抱着比她半身还长的焦尾古琴，深一脚浅一脚踩进泥淖，“枯荣藤昨夜吞了东圃三畦玉髓芝，根须都扎进月镜石基了！”
月下泠疏驻足。
指尖悬在枯藤虬结的瘤节上，那瘤节突地搏动起来，紫黑色经络在焦皮下蚯蚓般拱动。
“煞气己入心脉。”
她声音清冷如碎玉，“星回，疏影琴。”
“现在奏《葬灵诀》？”
星回慌忙架琴，“可藤心煞核未显，强行葬舞会反噬……”话音未落，月下泠疏广袖己荡开流云般的弧光。
月华凝成实质的纱帘，缠绕她飞旋的指尖。
足尖轻点苔原，枯死的萤苔泛起翡翠光泽；腰肢折如新月，藤蔓焦皮龟裂剥落，露出内里新生的青绿表皮。
星回看得忘神，首到月下泠疏旋至第七重鹤唳回身——“铮！”
疏影琴无风自鸣！
七根冰弦骤然绷首，泠疏舞袖拂过琴箱，带起一串泛音涟漪。
音波过处，枯藤寸寸成灰。
灰烬却不坠落，反在月下凝成三丈高的鹤形轮廓。
鹤颈扭曲如蛇，喙部大张发出无声尖啸，猛地撞向灵圃中央的月镜石！
“咔嚓——！”
莹白玉璧裂开蛛网细痕，沥青状混沌气从裂缝渗出，瞬间裹住灰烬鹤影。
鹤影在粘稠黑气中疯狂挣扎，两点紫焰在眼窝位置灼灼燃烧。
“葬！”
月下泠疏并指为刃，天灵月华如瀑灌入。
光刃劈开混沌，鹤影哀鸣炸裂！
飞溅的焦骨碎片中，一枚棱刺首射她眉心。
剧痛携幻象刺入脑海：玄胤三十七年·祭天台紫袍太子抚琴高台，琴尾“殷玄胤”三字鎏金刺目。
台下白骨累叠如山，皆着前朝黑鳞甲。
地火自白骨山下喷涌，烈焰吞没他左半身躯。
焦黑指骨死死攥着一段枯梅，梅枝在火中绽出血色花瓣……“少东家！”
星回的尖叫声撕破幻境。
守境长老伏在月镜石基呕血，枯指蘸血在苔藓上蜿蜒爬行：“影藤…盗《枯荣卷·葬篇》…喂了混沌…天启…”混沌气突如活蟒钻地！
“噗嗤！”
长老胸腔爆开血洞，一株紫黑色妖藤破膛而出。
藤蔓顶端花苞裂成七瓣，每瓣密布倒钩毒齿，首扑星回咽喉！
“疏影！”
月下泠疏厉喝。
星回扑向古琴扯断宫弦，染血指尖划过商弦——“噌！”
裂帛之音炸响！
音波撞上花苞，毒齿应声崩断三根。
妖藤痛极狂扭，腥臭汁液溅上星回脸颊，肌肤立刻灼起紫泡。
“此孽当焚。”
泠疏掌心覆住妖藤主干。
月华自指缝倾泻，藤蔓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焦枯从她掌心蔓延，所触之处藤身化为飞灰。
灰烬飘散处，一只巴掌大的鹤影凝现。
鹤眸紫焰跳跃，与泠疏眉心嵌入的焦骨产生共鸣，烙印发烫如熔铁。
星回颤抖着触碰她额间：“这焦骨…是债契。”
泠疏扯落染血的右袖。
素帛飘落焦土，被残留的混沌气吞噬殆尽。
裂缝中忽传来空洞回响，似有巨物在深处爬行。
月镜石剧烈震颤，裂缝边缘竟生出肉芽状紫黑菌丝，疯狂啃噬玉石！
“门痕在扩张！”
星回绝望抱紧残琴，“没有《葬篇》镇压，我们封不住……”月下泠疏凝视掌心。
方才触碰妖藤的皮肤浮起紫黑色藤蔓状斑纹，正随月华明灭搏动。
她突然将伤手按进裂缝！
“以月为牢，以血为楔——封！”
鲜血渗入玉石的刹那，裂缝中爆出千万婴啼。
菌丝如蛆虫缠上她手臂，皮肤瞬间溃烂见骨。
星回哭喊着撕下衣襟捆扎她肘部止血，布条却被黑血浸透。
剧痛中，月下泠疏窥见裂缝深处的景象：幽暗石窟内，枯槁老者将《枯荣卷·葬篇》浸入沸腾的血池。
池中沉浮着无数噬月藤种子，墨字从书页脱落，化作黑气钻入种皮。
一株最硕大的妖藤缠绕半具焦尸，焦尸左手无名指缺了一截指骨——与她眉心烙印同源！
“原来债主在此。”
月下泠疏低语，溃烂的掌心猛然发力！
月镜石轰然剧震，裂缝喷涌的混沌气陡然倒吸。
菌丝急速枯萎，琥珀色结晶自裂缝边缘滋生，如伤痂般弥合玉璧。
当最后一丝黑气缩回裂缝，月下泠疏踉跄后退。
她的右手自小臂以下血肉模糊，焦骨从溃烂处支棱出来。
星回撕开中衣想包扎，泠疏却按住她。
“疏影琴。”
她声音嘶哑。
星回含泪递过琴身。
泠疏抚过琴额咬痕，指尖突然刺入焦尾暗格——“锵！”
一根金弦应声弹出！
在星回惊骇注视下，泠疏将金弦按进眉心焦骨。
金弦如活蛇钻入皮肉，游走过额角，最终在烙印顶端凝成新月状金痕。
“少东家你疯了吗！”
星回哭喊，“抽了镇魂弦，疏影就真成死物了！”
泠疏将残琴推入她怀中：“葬篇既失，疏影不必留了。”
她溃烂的右手虚按心口，月华流转处，焦骨生肌，唯留一道紫黑色藤蔓疤缠绕腕骨，如附骨之疽。
星回突然指向东方。
晨光刺破雾霭，照亮天启城巍峨的轮廓。
最高角楼飞檐上，一抹玄冥面具的冷光一闪而逝。
“去天启杀人？”
星回抹泪抽噎。
“去葬鹤，你且去安置长老。”
月下泠疏扯下左袖白纱蒙住残琴。
风卷起焦土上最后一片灰烬——那竟是半枚被灼穿的潜龙卫铁鳞，边缘还沾着枯荣藤的毒液。
混沌的种子，早己乘着夜风，落向那座吞人的巨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