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林知夏僵在原地,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顾星辰手中那本摊开的速写本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
羞耻、慌乱、还有一丝被窥探最核心秘密的恐惧,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缚住。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那些幼稚的、不合时宜的涂鸦!
他会怎么想?
觉得她不务正业?
觉得她是个躲在角落里的怪人?
那些她小心翼翼守护、视若珍宝的线条和构图,在此刻暴露在他人——尤其是顾星辰这样的人——的目光下,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堪。
她几乎想立刻夺回本子,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预想中的疑问或是客套的称赞并没有到来。
顾星辰只是垂着眼睫,目光专注地停留在那一页画作上——那恰好是她昨天课上画的窗外梧桐叶,叶片上光影交错,细节繁复。
他看得那样认真,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审视一件值得研究的艺术品。
周围嘈杂的人流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林知夏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以及他干净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却并未真正触碰到墨线的动作。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目光从画作移到林知夏因紧张而微微发白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她想象中的任何负面情绪,反而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赏,甚至还有一丝……惊喜?
“抱歉,撞到你了。”
他先开口,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瞬间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地将散落在地上的其他文具和课本捡起,归拢到一起。
林知夏这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慌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声音细若蚊蚋:“没……没关系。”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最后,只剩下那本速写本还握在顾星辰手里。
他没有立刻递还给她,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画着梧桐叶的那一页,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这个,画得真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汇,“尤其是光线的处理,很厉害。
你学过画画?”
“没……没有。”
林知夏几乎是本能地否认,心跳如擂鼓。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他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上。
“是吗?
那很有天赋啊。”
顾星辰的语气依旧自然,没有丝毫的怀疑或奉承,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终于将速写本合上,双手递还到她面前。
林知夏飞快地伸手接过,像抢一样把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不,比那更重要,那是她的灵魂外壳。
“谢谢……”她声如细丝地道谢,不知是谢他帮忙捡东西,还是谢他的那句夸奖。
“不客气。”
顾星辰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走路小心点,下次可不一定能遇到我这么好心的‘肇事者’了。”
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试图缓解她的紧张,然后朝她点了点头,便转身汇入了离去的人流中。
林知夏抱着书包和本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怀中的速写本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熨帖着她狂跳不止的心脏。
那句“画得真好,尤其是光线的处理”像按下了单曲循环,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看到了,而且,他看懂了。
接下来的周末两天,对林知夏而言,是在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中度过的。
她无数次翻开速写本,看着那幅梧桐叶,试图用顾星辰的眼光重新审视它。
光影……他提到了光影。
她确实刻意描绘了午后阳光穿透叶片的通透感,以及背光处深沉的墨色。
这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观察,连她自己都未曾刻意总结,却被他一眼看破。
这种被“懂得”的感觉,陌生而又悸动。
它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远。
周一返校,课间时分。
“喂,回神啦!”
许轻轻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对着窗外发呆的林知夏,凑过来,一脸八卦兮兮的笑容,“从早上来就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呢?
该不会是……春天还没到,某些人的心就先乱了吧?”
林知夏猛地回神,脸颊微热,下意识地否认:“没有,就是在想物理题。”
“得了吧你!”
许轻轻显然不信,但也没深究,转而兴致勃勃地分享起她刚听来的“最新情报”,“哎,跟你说个正经的。
老班上周五不是说每个班要弄个文化墙吗?
这事儿正式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底评比,听说获奖的班级还能有额外加分呢!”
林知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而且哦,”许轻轻压低了声音,眼睛瞟向教室前排那个众星拱月般的身影,“这次的项目,老班全权交给班长负责了。
顾星辰周末就在群里征集想法了呢,可惜你没看手机。”
林知夏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捏了一下。
文化墙……顾星辰负责……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他评价她画作时的眼神。
如果……如果她参与进去,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地……画画?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强行按了下去。
不行,太出风头了,而且,她怎么可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展示自己?
“看他那么忙,又要准备竞赛,又要处理班级事务,居然还能把每件事都做得那么好。”
许轻轻托着腮,语气里满是佩服,“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也不会出错一样。”
完美。
是的,在所有人眼里,顾星辰就是完美的代名词。
成绩、外貌、能力、性格,无一不精,无一不好。
他就像一座矗立在云端的高塔,明亮,耀眼,却也因此显得格外遥远。
而自己呢?
林知夏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干净却空洞的课堂笔记。
她只是一个连在课本上涂鸦都要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地上的影子。
周二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果然正式宣布了文化墙的事情。
“这次的文化墙主题是‘青春的印记’,形式不限,绘画、书法、照片、文字都可以。
学校很重视这次活动,希望我们班能拿出亮点。”
班主任说着,目光投向顾星辰,“顾星辰,这件事就由你总负责,许轻轻从旁协助,需要什么支持和帮助,尽管提。”
顾星辰从容起身,面向全班,姿态沉稳得体:“好的,老师。
我会尽快组建一个筹备小组,也欢迎有想法、有特长的同学积极报名参加,我们一起为班级争光。”
他的发言一如既往的妥帖,赢得了老师和多数同学赞许的目光。
下课后,许轻轻立刻化身宣传大使,在教室里上蹿下跳地鼓动:“大家都听到了啊!
有才艺的别藏着掖着!
会画画的,字写得好的,有创意的,赶紧来找我和班长报名!
为我们班的荣誉而战!”
响应者寥寥。
重点班的学业压力本就繁重,大部分人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
只有几个平时就活跃的同学围在顾星辰和许轻轻身边,讨论着初步的构想。
林知夏坐在座位上,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笔。
她的速写本就在书包里,那句“画得真好”和“青春的印记”像两个声音在她脑子里打架。
一个声音怂恿着她,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的画稍微见见光的机会;另一个声音则大声警告她,不要出头,不要引人注目,安分地待在舒适区里才是最安全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顾星辰。
他正低头和一个同学交谈,侧脸线条清晰而认真。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首首地朝她的方向看来。
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林知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
他……看到她在看他了吗?
就在这时,她听到顾星辰清晰的声音传来,不大,却足以穿透教室的嘈杂,落入她耳中:“其实,我觉得我们班就有现成的、被埋没的人才。”
班会结束的***解救了坐立不安的林知夏。
她几乎是逃离一般地收拾好书包,想趁着人多混乱赶紧离开。
“林知夏同学,请等一下。”
那个清朗的、此刻在她听来如同魔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完了。
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到顾星辰和许轻轻一起走了过来。
许轻轻脸上带着好奇和兴奋,而顾星辰的表情则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一点征询的意味。
“有事吗?”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顾星辰在她面前站定,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语气真诚而首接:“我和许轻轻正在组建文化墙的筹备小组。
关于墙面主体部分的视觉设计,我想到你。”
林知夏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果然……说出来了。
“我?
我不行的……”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从来没做过这些,而且画得也不好……诶?
知夏你会画画吗?”
旁边的许轻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她,又看看顾星辰。
顾星辰没有回答许轻轻的疑问,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知夏身上,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慌张和推拒。
他没有继续劝说,只是微微笑了笑,说道:“别急着拒绝。
这样吧,如果你有任何想法,或者……有任何现成的、你觉得合适的画作,方便的话,可以明天先给我看看吗?”
他的话语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动力。
他没有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而是将一个明确的任务,轻飘飘地,却又沉甸甸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现成的画作……他指的,是那本速写本吗?
林知夏抱着书包,看着顾星辰和许轻轻并肩离开的背影,感觉自己像是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答应,意味着要走出阴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拒绝,似乎又辜负了那份难得的“懂得”,也掐灭了自己心底刚刚冒出一点火星的渴望。
明天……她该怎么办?
那本承载了她所有秘密和勇气的速写本,真的要拿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