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里的我,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儿子海外名校归来,前程似锦。老公是知名学府的教授,
儒雅高知,桃李天下。三十年的婚姻。我被浸泡在好福气的羡慕声里。几乎自己也快要信了。
直到许盛安青梅竹马的白月光,那个一辈子没结婚,活得精致潇洒的陈渝退休归来。
直到那个寻常的午后,被啃了一半的汁水淋漓的桃子砸到我脚前。1“捡起来。
”许盛安坐在沙发里,绷着一如既往的冷漠面孔。他毫不在意地,命令我当着他白月光的面,
弯下我早已被生活压得有些佝偻的脊梁。“捡起来!”他声音冷硬地重复,
里面带着不容置疑威严。我看着这张朝夕相处了三十年的脸。那镜片上清晰倒映出我。
灰白的头发,朴素的马甲。还有那绞在身前,因常年操劳而关节粗大、掐到泛白的粗糙手指。
一瞬间,巨大的陌生和悲凉攫住了我。我怎么会…把自己活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哎呀,
老太太怎么又钻牛角尖了,明知道老爷子就是块臭石头性子!][是啊是啊,快顺毛撸!
别看老爷子脸臭,只要她服个软,那看不见的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兴奋漂浮流动的字句在许盛安头顶刷成小河。2结婚那天开始,它们就像冷热交替的雾气,
密密麻麻的缠绕在许盛安头顶。为他所有的冷漠和伤害。寻找着深情的注脚。它们说,
他是口是心非,是爱而不自知。是用严厉和挑剔来博取我的关注。是只有看到我歇斯底里,
他拧巴的内心才能感受到被爱和被在乎。它们一遍遍告诉我,许盛安爱我。
它们为我勾勒着一个幡然醒悟后死命追妻,拧巴老教授变忠犬的美好未来。我忽然有些想笑。
因为我实在无法将现在的许盛安和它们口中的许盛安关联。
3我的笑似乎点燃了许盛安的怒火。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小孙子比他更快。
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拽我的胳膊。“奶奶!趴下!我要骑大马!”我被拽得一个踉跄。
余光似乎瞥见许盛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向我倾斜了一下。但立刻又定住,恢复了冷眼旁观。
[嗷嗷嗷!我磕死了!这下意识的关心又克制!这种内心汹涌表面冷峻的成熟男人爱啊!
][表面凶巴巴,心里慌成狗!老爷子你完了,你坠入爱河了!]去他妈的下意识!
去他妈的坠入爱河!我胳膊被孩子掐的生疼,胃里因为愤怒和委屈翻江倒海。“奶奶!
”孙子的叫声愈发不耐烦,带着被宠坏的霸道。儿子这时下班回来。
他像完全没察觉到客厅里的气氛。自顾自把公文包和外衣扔在沙发上。“饿死了,妈,
晚上吃啥?”朝我喊完,身体精准摔进躺椅。后面是游戏启动的音效。
“一回来就知道抱着手机!像什么样子!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许盛安找到出气筒,
抬脚就踹在儿子小腿上。儿子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一脸委屈和莫名。抬头,
看的却是我的方向:“妈,你是不是又惹爸生气了?”我本就滞郁的一口气更是卡到了喉。
正要开口。却被儿媳温柔却带着责备的声音打断:“妈,爸血压高,气性大,
您又不是不知道,就不能让让他?”几人就那么。无形又自然的。围站在茶几附近。
我站起身。对周遭的感知蓦然拉远。他们站的那么近。面容却模糊的快要看不清。
只剩一张一合的嘴。一字一句都在说着。家和万事兴。4我几乎要压制不住喉头泛疼的颤意。
“为什么是我惹他生气?就不能是他惹我生气,不能他让让我吗?”一句话我说的又急又快。
只怕下一秒,委屈的哭腔就要出来。儿子愣住了。他看了眼许盛安,
随即不以为然:“什么呀,妈,爸就那脾气,这么多年您还没习惯?他现在已经改了很多了,
多听您话啊。”许盛安似乎同意这个说辞。他没看我,只是闭着眼,
任由陈渝轻柔的给他按压着太阳穴。陈渝笑得温婉,像个女主人一样打圆场:“盛安,
你就少说两句,嫂子操持这个家不容易。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她一边说着,
一边将一杯温热的茶递到许盛安手中。我站在对面,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那双在我面前永远只有冷硬和命令的手。此刻却温柔的接过了陈渝递来的茶杯。
“嫂子辛苦做了一桌子菜,快起来,和我一起去给嫂子搭把手,盛饭吧?”陈渝笑着,
轻轻推着许盛安的胳膊。许盛安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却还是顺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经过我时,他停下脚步。语气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恨铁不成钢:“一把年纪了,
为两个桃子要死要活,也不怕小辈们看了笑话。”话轻飘飘,没有分量。
像地上被踩烂的桃子。像我的感受。儿子重新窝回沙发。儿媳牵着吵嚷的孙子进了房间。
厨房传来陈渝轻快的笑声。和许盛安偶尔低沉的回应。风将厨房里的声音吹出。
“你拌的凉菜还是那么香。”“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随便拌拌…”似乎所有人都忘了,
桌上那桌我忙碌了两小时,早已凉透的六菜一汤。也忘了我这个,为了两个桃子要死要活。
上不得台面的乡下女人。5记忆猛地倒灌回三十年前。儿子喜欢苹果,儿媳好梨。
许盛安爱吃剥的干干净净的,不带白丝的甜柑。记得我第一次拎着装有水蜜桃的袋子进门,
许盛安正因落选了正级教授评级在家里大发脾气。他将我手里的袋子抢过去。
重重砸进脚边的垃圾桶。震起里面厚厚的。撕碎的评级材料。“我在外辛苦打拼,
你就在家做做家务。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总买这些不实用的东西!
”他拿起一个苹果摔在我面前。“这苹果是我专门托朋友从国外带的,
几十块一斤不比你这几块钱的烂桃强。”当时我三十出头。心里委屈的厉害。却不敢反驳。
只是默默地蹲在地上收拾碎片。偷偷将眼泪滴在锋利的塑料袋边缘。当时弹幕怎么说的来着?
记不清了。大抵也是许盛安有多么爱我。那时年轻。竟然也相信自己会是连载小报里,
苦尽甘来的女主角。6饭厅里飘出了香气。和笑声一起,鹅毛般地散在空中。许盛安的声音,
和今早出门前有些雀跃的语调重叠。“小渝爱吃青枣,你买菜时,给她带一些。”原来,
家里是可以有除那老三样以外的水果的啊。我站在水果摊前。看着那饱满水润的水蜜桃。
眼眶不受控制的发红。常光顾的摊主婆婆瞧见,忙挑了几个最大最粉的。
颤巍巍地硬塞进我怀里。“诶哟,老妹子,怎么了这是?”婆婆的声音粗糙却温暖。“拿着,
拿着,婆婆请你吃,不要钱!”“吃了甜的,心里就不难受了,啊?”我推拒不过,
最终只肯收下两个。回家路上,我盘算着。家里没人爱吃。我也需要控糖。刚好今天吃一个。
明天吃一个。我高兴啊。做饭时甚至难得哼起了歌。花两小时,我做完了许盛安点名的菜。
厨房很闷,我擦着汗走出客厅。这里开着空调,凉气扑面。许盛安和陈渝坐在沙发上。
一人一个。吃着我洗得干干净净的桃子。7“为什么吃桃子?”我呆呆地。
远远站在厨房门口出声。许盛安似乎觉得莫名其妙,蹙眉道:“你买来不就是给人吃的吗?
”“但你以前明明就说过不爱吃!你说这是几块钱的烂桃!”我骤然爆发,
积压了三十年的委屈和愤怒冲破声调。尖锐得把陈渝和许盛安都吓了一跳。
许盛安像是被踩了尾巴,瞬间恼羞成怒,:“两个桃子!吃了就吃了!你喊什么?!
”[老太太干嘛呀,老公工资全部上交,还舍不得俩桃?][没苦硬吃呗,作精老仙女!
]我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几十年了。他爱的柑、儿子爱的苹果、儿媳爱的梨,
果盘里永远堆得冒尖。唯独我爱的桃子,是没用的东西、几块钱的烂桃。我终于。想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水果,只是不喜欢我喜欢的水果。原来这个家不是不能有第四种水果。
只是不能有我喜欢的水果。多么可笑。我不是吃不起那一个桃。我是过不去自己的执念。
想要被人爱的执念。8弹幕还在清一色飘送着说我不识好歹的言论。
它们肆无忌惮地宣告着我的未来会有多么幸福。可却对我如今的苦难视而不见。
饭厅里的笑声像针一样刺耳。我走回卧室,从一摞旧书最底下,抽出了压了十年的离婚协议。
我回到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寥寥十几件。不是款式陈旧。就是颜色非黑即灰。
像片沉沉的暮霭。浓缩了我几十年灰暗的底色。唯独一条鲜艳的红裙子突兀躺在最角落。
我有瞬间恍惚。仿佛回到了结婚那天。曾以为是新生的开始。却不知是自我埋葬的开端。
我笑了笑,手指掠过它,没有丝毫留恋。
我将将那些耐磨、耐脏、方便干活的棉质衣物一件件叠好。
其中一件领口已经磨出毛边的旧毛衣,还是为了儿子的百日宴准备的。9人人都说我命好。
嫁得好,儿子出息。可谁又知道。我的丈夫会在我月底计算家用,
小心翼翼告知超支了一百块时,用那种极尽失望和疲惫的眼神看着我,长长叹息:“这个家,
怎么总是省不下来?”没有恶语相向。只用沉默作谴责向我施压。我二十六岁时,
嫁给了小我三岁的许盛安。大龄晚婚,女大男小。所以面对他。我总是带着几分自卑。
当年许盛安没什么钱。这戒指,还是我偷偷添了自己的私房钱。
带他去镇上金店挑的最小的那个。三十年来,我们换了车。换了市中心的电梯房。
许盛安编入高校。西装从几十块穿到了几千块。唯有这枚戒指。一如最初。
也一如我在他心中的价值。廉价,舒适,且无需更新。上面遍布的划痕就像一圈圈年轮,
勒得我几十年来都喘不过气。直到摘下来压在离婚协议上的这刻我才发现,原来这么轻。
还好,我才五十八岁。还有十几二十年可以为自己而活。
10门口传来两声短促而不耐的敲门声。是许盛安。
他不习惯的服软有些生硬:“闹够了没有?电影快开场了,我们先带鹏鹏去买爆米花。
给你留了饭,吃完赶紧过来。”等忙乱的脚步声和说笑声渐行渐远,我打开房门,
拉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走进客厅。餐厅杯盘狼藉,肉菜几乎被扫荡一空,
只剩下几碟素菜被挑拣得凌乱不堪。捻起空碗下压着的票。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
陈渝一分钟前更新了动态。照片里是爆米花、可乐和电影票根。配文:时隔多年,
依旧是好片搭子~底下儿子评论:“陈姨用词跟年轻人一样新潮!”照片一角,
隐约能看见他们的座位号。7排5座、7排6座。而我那张,是8排6座。落后一个身位。
像个多余的旁观者。对话框里,
躺着陈渝早在半小时前发来的、看似体贴的留言:抱歉呀嫂子,
同排的票买不到了~本来我说我坐最后一排好,
但盛安说后来的坐后面比较不容易打扰别人微笑我讽刺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