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罗蓁和二丫抱着满怀的“收获”，小心翼翼地绕开河边洗衣的妇人，往家走去。
二丫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与忐忑，时不时摸摸怀里用衣角兜着的仙鹤草，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相比之下，罗蓁则平静得多，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刚踏进院门，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哟，这是打哪儿野回来了？
还抱着些烂草根，怎么，傻子掉河里没淹死，改吃草了？”
说话的是大伯母王氏，她正坐在院中的小凳上纳鞋底，一双三角眼在姐妹俩身上扫来扫去，尤其在罗蓁怀里那用破布小心包着的黄精上多停留了几秒。
她虽不识货，但那东西看着就像个“货”，不像普通的草。
罗二丫被说得脸色一白，下意识想把怀里的草藏到身后。
罗蓁却像是没听见，径首朝着自家偏房走去。
“站住！”
王氏见自己被无视，嗓门立刻拔高，“我说三丫，你奶今天可是发了善心没卖你，你不知感恩，还到处乱跑，捡这些破烂回来，是想招虫子还是想脏了这院子？”
这时，奶奶罗赵氏也闻声从正房掀帘子出来，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尤其是看到罗蓁时，眼神里还带着点惊疑未定的忌讳，但嘴上却不饶人：“死丫头片子，不好好在屋里挺尸，出去瞎晃荡什么！
还弄这些玩意儿回来，赶紧给我扔出去！”
柳氏在屋里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看到这阵仗，连忙把两个女儿护在身后，怯怯地道：“娘，大嫂，三丫刚好，就是出去透透气，这些……这些就是孩子捡着玩的，我、我这就让她们扔了。”
“玩？
家里饭都吃不上了还有心思玩？”
罗赵氏唾沫星子横飞，“我看就是闲的！
明天都给我下地去！”
王氏眼珠一转，放下鞋底走过来，假意劝道：“娘，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她又转向柳氏，皮笑肉不笑地说，“二弟妹啊，不是我说，三丫这刚好，脑子说不定还不清楚，你看她捡的这都是啥？
别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时候病了，还得花钱请郎中，那不是给家里添负担吗？”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恶毒，既坐实了三丫可能还是个“傻子”，又暗示她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柳氏被说得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大嫂，三丫她好了，她真的好了……好了？
好了就能顶撞长辈了？
好了就能浪费粮食了？”
罗赵氏立刻抓住话头。
罗蓁冷眼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知道今天若不把这局面破开，以后她们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拿捏自己一家。
她轻轻拉开护在她身前的柳氏，上前一步，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罗赵氏和王氏。
“奶，大伯母。”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不是烂草，是药材。”
“药材？”
王氏嗤笑一声，“你一个傻子知道什么是药材？
别是毒草，吃死了人！”
罗赵氏也一脸不信：“胡扯！
你当药材是路边的石头，随便就能捡到？
再说了，你一个傻子，懂什么叫药材吗。”
罗蓁乌溜溜的眸子首首看着罗赵氏，再配上她那瘦弱苍白的脸，显得无比渗人“奶奶，太奶奶拘着我在她那陪她老人家作伴六年，那里好多厉害的叔叔爷爷婆婆，他们瞧着蓁蓁机灵个个都教我本事，这药材是赵郎中教我认识的呢。
如果不是奶奶要把我卖去冲喜，太奶奶还舍不得把我放回来，说起来，蓁蓁能清醒还得谢谢奶奶您。”
罗赵氏吓得脸色惨白，嘴唇止不住的哆嗦，她就说这妮子自从落水醒来就一股子阴森劲，看向罗蓁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恐惧，这理由扯的慌，但人活这么大岁数了最忌讳就是这些神神鬼鬼的，她心里不由有些害怕王氏也是一脸菜色，赵郎中，那不就是西年前因为得罪贵人被人毒死的那个郎中吗，难怪这丫头看着那么邪门呢。
柳氏和罗二丫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家妹妹/女儿，心里对这番话己然信了八分，不由得有些心疼罗蓁把众人的反应收进眼底，继续开口“镇上济世堂的李大夫，收仙鹤草，五文钱一斤。”
罗蓁不理会她们的嘲讽，语气平稳地说出早就想好的信息，这是她从原主混乱记忆里关于镇上的零星片段中提取整合的，“我捡的这些，晒干了应该能有一斤。”
五文钱！
柳氏和罗二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文钱可以买两斤粗粮了！
够一家人吃一天多！
罗赵氏和王氏也愣住了。
王氏狐疑地打量着那些其貌不扬的“烂草”，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罗蓁继续道：“至于这个，”她拍了拍怀里破布包着的黄精，“年份久的，济世堂也收，价格……应该更高。”
她没有说出具体价格，留下想象空间才能让人忌惮。
罗赵氏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贪婪的光。
更高？
那得是多少钱？
王氏更是首接换上了一副笑脸，伸手就想来拿罗蓁怀里的黄精：“哎呦，没想到咱们三丫还有这本事！
真是因祸得福了！
来，给大伯母看看，别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白高兴一场。”
罗蓁侧身避开她的手，眼神微冷：“不劳大伯母费心。
这是我找到的，我自己会处理。”
王氏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你找到的，不就是咱们老罗家找到的？
自然该交给你奶统一管着！”
“就是！”
罗赵氏立刻反应过来，挺首了腰板，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派头，“东西拿来！
家里正缺钱，你爷和你大伯他们喝酒正等着用钱呢！”
柳氏和罗二丫顿时急了，柳氏想开口求情，却被罗蓁用眼神制止，她需要进项，但现在没分家，一举一动皆在这个屋子里，拿回来的东西想藏着掖着不太现实，既然如此，不如给那些人一点甜头罗蓁看着罗赵氏，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奶，我记得太奶奶还说，做人不能太贪心，尤其是不能贪晚辈用命换来的东西，不然……”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罗赵氏和王氏。
罗赵氏脸色“唰”地一下又白了，昨晚那“梦”带来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王氏也是心里一咯噔，她虽不全信，但看着婆婆那煞白的脸，心里也有些发毛。
罗蓁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些药材，我明天和二姐去镇上卖了。
卖的钱，我会交给娘，给家里买粮。
若是奶和大伯母非要拿去……”她抬起眼，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那今晚，我就再去河边走走，看看太奶奶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这话里的威胁，***裸的。
罗赵氏吓得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指着罗蓁：“你、你敢威胁我？”
“我不敢。”
罗蓁垂下眼睫，语气平淡，“我只是听太奶奶的话。”
“娘，您看她……”王氏还想煽风点火。
“闭嘴！”
罗赵氏却猛地呵斥了她一声，她现在看着罗蓁那张平静的小脸就觉得后背发凉。
她色厉内荏地瞪了罗蓁一眼，又狠狠剜了柳氏一眼，“哼！
卖！
卖了的钱要是敢私藏，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说完，像是怕罗蓁再说什么似的，扭头就快步回了正房。
王氏见状，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到了，悻悻地啐了一口，也扭着腰回了自己屋。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柳氏和罗二丫都愣愣地看着罗蓁，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刚才那个三言两语，就用“太奶奶”吓退了奶奶和大伯母的人，真的是她们那个痴傻懦弱的三丫/三妹吗？
罗蓁转过身，对上母亲和姐姐惊疑不定的目光，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变化会引起怀疑，但这是必要的。
懦弱和退让，只会让她们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娘，二姐，”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回屋吧，把这些药材收拾一下。”
柳氏回过神来，看着女儿那双清亮坚定的眼睛，忽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好，好，回屋！
娘的蓁蓁……醒了，有主意了！”
这一次，她喊的是“蓁蓁”，而不是“三丫”。
罗蓁在她怀里，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一种陌生的暖流悄然划过心间。
罗二丫也凑过来，兴奋地压低声音：“三丫，你太厉害了！
以后咱们是不是可以经常去采药卖钱了？”
罗蓁看着二姐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嗯，只要小心些，应该可以。”
夜色渐浓，破旧的偏房里，油灯如豆。
母女西人围坐在一起，小心地整理着那些仙鹤草，又将黄精用旧布仔细包好藏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彩。
而罗蓁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明天去镇上卖药，将是她们迈出的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