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青禾才敢捧着那枚玉扳指凑到林研跟前,指尖小心翼翼蹭过玉面的暖光:“主子您瞧,这料子多细润,殿下竟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赏您……”林研没接话,目光还凝在方才高彻站过的地方。
青砖地上留着半道浅淡的靴印,沾着些微湿泥——方才院外下过阵小雨,他却没让侍卫通报,首接撞门进来,显然不是专程来赏东西的。
“把扳指收起来吧。”
她收回视线,指腹在账本边缘掐出道白痕,“青禾,你说七殿下府里的月例,是谁在管?”
青禾愣了愣,把扳指塞进妆匣底层,才小声道:“原是柳侧妃管着,可前阵子殿下把库房钥匙收回去了,如今好像是……是殿下身边的张侍卫暂管?”
林研指尖一顿。
她方才翻原主那本破旧的“用度账”时就发现不对:碎玉轩的份例按“末等妾室”算,每月该有三两月钱、两匹中等绸缎,可账本上记着的,近三个月只领过一次绸缎,月钱更是分文未得。
若柳侧妃曾掌家,克扣她的份例倒不稀奇,可高彻收回钥匙后仍没补发给她,要么是张侍卫办事疏漏,要么是……府里根本没余钱。
“黔州那边,”林研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你可知近年的收成如何?”
青禾摇摇头:“只听厨房的婆子闲聊时说过,去年黔州发了山洪,好多田地都冲没了……主子问这个做什么?”
林研没答,只拿起账本往烛火边凑了凑。
昏黄的光线下,她前日发现的那处墨迹愈发清晰——原主歪歪扭扭记着“十月,府中支银五十两,说是黔州来的信使取走的”,旁边还画了个模糊的哭脸。
十月正是山洪过后,五十两银子往贫瘠之地送,说是“信使取走”,倒更像急着填什么窟窿。
“叩叩。”
又有人敲门,这次是轻缓的叩击声。
青禾刚要应声,林研抬手按住她,自己起身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看——是个穿灰布衫的小太监,手里端着个食盒,正踮脚往院里望,神情有些慌张。
“是哪位?”
林研问。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奴才是……是张侍卫身边的小禄子。
奉侍卫的命,给林才人送些点心来。”
林研拉开门。
食盒是普通的白瓷描金款,打开时飘出股甜香,是两碟精致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小禄子把食盒往桌上放时,指尖不小心蹭到桌边,露出腕上一道新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的。
“张侍卫怎会突然给我送点心?”
林研状似随意地问,目光扫过他攥紧的袖口。
小禄子头垂得更低:“是……是殿下吩咐的。
殿下说林才人今日受了惊,该补补身子。”
这话半真半假。
高彻赏了玉扳指,却未必会特意吩咐送点心——更可能是张侍卫见她得了殿下青眼,临时凑趣示好。
林研拿起块桂花糕,指尖捏着轻轻一掰,糕点里的馅料露出来,是细腻的豆沙,还嵌着几粒碎杏仁。
“劳烦张侍卫挂心了。”
她把糕点放回碟中,“还请小公公回话时替我多谢。
对了——”她忽然顿住,视线落在小禄子的鞋上,“小公公的鞋湿了,院里刚扫过,我让青禾给你拿双干净的布靴换吧?”
小禄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慌,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
他的鞋确实湿了,裤脚还沾着泥点,看泥色不是府里的青砖地,倒像是……后院那片荒草地的黑泥。
“不、不用了!”
他慌忙摆手,“奴才还要回去回话,不敢耽搁!”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青禾看着他的背影,纳闷道:“他跑什么呀?”
林研没说话,拿起那本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在“黔州信使”那行字旁边,轻轻画了个小小的“靴”字。
方才小禄子缩脚时,她瞥见他靴底沾着片干枯的茅草——后院荒草地的茅草,只有往库房方向走才会沾到。
张侍卫管着库房,小禄子这时候从库房那边来,又慌慌张张的,多半是库房里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事。
“青禾,”林研合上账本,“你去厨房打水洗漱时,顺带问问今日库房有没有人去过。
别首接问,就说你想找库房的刘管事讨些旧麻绳,捆院子里的枯枝。”
青禾虽不解,还是乖乖应了。
等她端着水盆回来时,脸色有些发白:“主子……厨房的王婶说,今日一早就见张侍卫进了库房,首到刚才才出来,还让两个小厮抬了个大木箱往后门送,说是……说是要给黔州的信使捎带些‘过冬的衣物’。”
林研指尖猛地收紧。
过冬的衣物?
如今才九月,黔州虽比京城冷些,却也还没到需要急着送冬衣的地步。
更何况用“大木箱”装,若真是衣物,未免也太沉了。
“还有……”青禾声音压得更低,“王婶说,前几日她起夜时,见库房那边亮着灯,好像听到有人在搬东西,还摔碎了什么,叮哐响了好一阵子。”
摔碎的东西?
林研忽然想起高彻腰间的血玉——那道裂纹,会不会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摔的?
她走到窗边,望着后院的方向。
库房在院子最深处,此刻隔着层层回廊,只能隐约看到个黑黢黢的屋顶。
高彻把库房钥匙从柳侧妃手里收回,却交给张侍卫——他就那么信得过张侍卫?
还是说,他本就知道库房里的猫腻,只是在故意纵容?
“主子,您看这个!”
青禾突然从水盆边拿起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是枚小小的银扣,样式普通,像是从什么衣物上掉下来的。
“方才在水盆里发现的,许是小禄子方才站在这里时,从袖口掉出来的。”
林研拿起银扣,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这扣子弹力很足,不是普通衣物用的,倒像是……马具上的。
小禄子是太监,不会骑马,这银扣只能是从别人那里沾来的——比如,他方才抬木箱时,蹭到了送箱人的马具?
黔州的信使,木箱,马具银扣……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渐渐拼出个轮廓。
高彻被封在贫瘠的黔州,手里没钱没兵,要想翻身,总得有些“底气”。
而这底气,多半见不得光,只能偷偷藏在库房,再借着“信使”的由头往黔州送。
“主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青禾见她发愣,轻声提醒。
林研把银扣收进袖中,点了点头。
躺下时,她没吹灭烛火,只让青禾把灯芯拨得小些。
昏暗中,她睁着眼望着帐顶的破洞,耳边仿佛又响起高彻那低沉的声音——他问“你就是林才人?”
时,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烫伤上,那眼神里不只是冷淡,还有一丝……探究。
他是在探究她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还是在探究她能不能看出他的破绽?
林研缓缓勾起唇角。
不管是哪种,她都接得住。
前世在投行做尽职调查时,她最擅长从蛛丝马迹里揪出藏着的风险——而风险背后,往往就是最大的机会。
高彻需要盘活黔州的法子,她有;高彻需要能帮他藏住秘密的人,她也能。
只要她能成为他棋盘上最有用的那颗子,别说只是后宅的柳侧妃,就算是京城的皇子们,她也未必不能斗一斗。
烛火忽明忽暗,映着她眼底的光,像极了暗夜里悄然布开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