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后的城市像一块蒙着水雾的玻璃，霓虹灯光在积水中扭曲成诡异的色块。
林心若站在天台边缘，地上架起的单反相机正对着百米外的"南星律师事务所"。
暗红色安全灯的光晕还残留在视网膜上，与眼前写字楼的冷白色灯光交织，让她想起暗房里那些逐渐显形的秘密照片。
"参数再调低点。
"苏凡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薄荷糖特有的清凉气息。
他蹲下身时，亚麻衬衫下摆扫过潮湿的水泥地，溅起一串细小的水花。
这个动作让林心若想起白天在暗房，他也是这样蹲在地上，用纸巾仔细擦拭她打翻的显影液，指节在红色安全灯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
“这样的参数拍星轨，云层的质感会更柔和。”
凡梦将测光表贴近镜头，侧脸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锋利如刀，“但你好像更在意那边的窗户？”
他突然轻笑出声，喉结在夜色里滚动，“心若，你的取景框出卖了你。”
林心若的手指顿在快门线上，南星衡在写字楼里来回踱步的身影在镜头中晃动。
“我只是在完成客户委托。”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跟踪拍摄婚外情证据，这是我们侦探社的业务。”
“是吗？”
凡梦放下测光表，金属部件碰撞三脚架发出轻响，“那为什么每次冲洗南星衡的照片时，你总会盯着显影盘发呆？
就像...”他忽然凑近，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垂，“七年前在大学暗房，你盯着那张双人合影，首到药液彻底变浑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南星衡的手指还会温柔地替她调整显影液温度，而现在，他的眼神里只剩冰冷的算计。
林心若猛地转身，却撞进凡梦深邃的目光里，他镜片后的瞳孔像两汪深潭，倒映着她慌乱的模样。
“光圈F22，曝光时间300秒。”
凡梦将快门线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不过我建议，偶尔也该让镜头换换风景。”
他修长的手指转向城市天际线，“你看那边，猎户座腰带三星穿过云层了。”
在他的指引下，林心若看见三颗黯淡的星辰穿透雾霾，像被遗落的碎钻。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猎户座？”
林心若盯着星空，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凡梦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相机背带：“三年前的雨夜，你醉醺醺地闯进我工作室，抱着天文摄影集哭了整夜。
你说...‘猎户座的腰带是银河的标尺，能丈量所有谎言的长度’。”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那时我就想，到底怎样的伤，才会让一个人把星座当成真相的图腾。”
林心若望着杯面摇晃的倒影，想起南星衡撕碎她摄影系录取通知书的那个雪夜。
“艺术能抵得过三百万债务吗？”
他西装革履地站在父亲的遗像前，领带夹上的钻石在黑暗中闪烁，“跟着我，我让你父亲的药厂起死回生。”
而此刻，凡梦正将防潮箱里最昂贵的ND滤镜塞进她口袋，说：“去拍真正值得定格的瞬间。”
“值得的瞬间？”
林心若苦笑，“对我来说，按下快门只是谋生手段。”
凡梦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度不轻不重：“所以你才会在暗房偷偷保留南星衡的底片？
那些没交给客户的照片，藏在防潮箱最底层，和你大学时期的作品放在一起。”
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手腕内侧的疤痕，“心若，你比谁都清楚，有些画面一旦曝光，就再也无法显影。”
天台的铁门突然被撞开，暴雨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心若的手指下意识扣住快门线，南星衡撑着黑伞出现在视野里，雨水顺着伞骨织成珠帘，却遮不住他镜片后猩红的眼。
“林心若！”
他的皮鞋重重碾过积水，“你非要用这种下作手段毁掉我的生活？”
凡梦己经站到她身前，修长的手指捏着手机屏幕：“南律师，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条，公民隐私权受法律保护。”
他的声音像冰川融水般冷静，“现在是私人时间，您的闯入己经构成非法侵入。”
“少拿法律吓唬我！”
南星衡的伞柄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房拍什么？
那些照片...”他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我妻子在医院急救！
都是因为你！”
碎裂的手机滑到林心若脚边，屏幕还亮着ICU病房的监控画面，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所以这就是你来找她兴师问罪的理由？”
凡梦弯腰捡起手机，镜片反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南律师，您办公室抽屉里的抗抑郁药，和今天出现在急救室的夫人，究竟哪个才是你真正的谎言？”
这句话像把利刃，南星衡踉跄着后退半步，黑伞撞上天台铁门发出巨响。
林心若望着他颤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西装口袋露出半截处方笺，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那是父亲生前常用的抗抑郁药。
记忆突然闪回七年前的暗房，南星衡扯开衬衫纽扣扣住她的手腕，说：“等我成为大律师就娶你。”
那时他的胸口也别着相同的处方笺。
“别回头。”
凡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温热的掌心覆盖住她冰凉的手背，“你看，星轨己经成型了。”
林心若望向取景框，那些被拉长的星光像液态银河倾泻在夜空。
凡梦的呼吸扫过她的发顶，带着雨后青草的气息。
“知道吗？”
他突然说，“长曝光不仅能凝固时间，还能让藏在暗处的东西现形。”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的指节，“就像现在，你的心跳声，比任何快门声都清晰。”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却再也无法动摇她按下快门的决心。
当300秒的曝光结束，存储卡里不仅有璀璨的星轨，还有某个男人转身离去时，藏在西装褶皱里的破碎倒影，以及两个身影在星空下逐渐靠近的，未完成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