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三从方宅回来,才卸下发饰,羽儿取了茶水,她赞了羽儿一句。
丹儿带了新衫,“夫人午后让人来唤,让小姐归家后到佛堂去。”
乔三展臂的动作一顿,默然片刻,懒懒的说:“一会儿你跟我过去吧。”
乔家几代从商,挣下了偌大家业,乔家祖父一首苦于家中无人科举入仕,乔父他们兄弟几人也都是商人本色,重利轻才,只由得赵家一门坐大。
三年前乔家大少一举拿下解元会元,登科三甲,由此远到临安做了同知,乔父两个月前亲自押着三十来箱各式物件远上临安,如今家中只有两个叔父和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这乔宅落于临江城中心,三进三出宅子,雕花连廊仿佛带着寒沧江的水汽,满满的铺在乔三脸上。
她来到母亲礼佛的佛堂,屋里陈嬷嬷掀帘迎告,“三小姐,夫人经卷未曾念完,小姐稍候。”
引着人坐下奉茶,陈嬷嬷也只是沉默的站立一旁。
“嬷嬷可知,母亲今日有何事相告?”
乔三看了看那堂龛上的佛像,轻声问。
陈嬷嬷垂眸,温声说:“奴婢不知。”
乔三暗自思量:莫不是父亲来信道是如何?
还是二叔又在祖父堂前喧闹?
正蹙眉间,一个妇人扶着额头从堂后出来,这人正是乔家主母王倩茹。
乔三快步迎上前,乖巧的做了一礼,“母亲。”
乔母在上座,由着陈嬷嬷揉着额角,待头疼缓过些后,才淡淡的说:“柚儿,方家今日如何?”
乔三知道乔母是想知道众人对王家姐姐事件的反应,只捡着话说:“今日还算热闹,只到后来,那方二少与娘子闹了一场,此外,倒没人议论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别人议论什么呢,他们都躲在背后嚼烂了舌根。
面上还对你喜笑盈盈。”
乔三轻微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疲惫不堪,出言安慰,“母亲何不把心放宽些,这些琐事终究会过去的。”
“难呐,多少年的好名声,一遭一败涂地。”
乔母眼中带泪,“还连累了你的婚事,我看褚家有些日子没来了,那褚耀己是举人,可惜白白便宜了赵家。”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母亲不必过于在意。”
“好孩子。”
乔母轻抚了下手腕的玉镯,抬眸看她,“我在临江寺中求了签挂,如今该去还愿了,明日,你替我走一遭吧。”
乔三垂眸想了想,点点头,“母亲,我想为西姐姐求盏长明灯。”
“去吧,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乔三出了屋来,早春的天气还带点寒意,她躲着扑进了丹儿毛绒绒的怀里,两人在嬷嬷的拥护中回了自己屋子。
吩咐羽儿与管家调了车马人手,只待明日就要往临江寺中去。
乔三躺在床上,眼中寂然,油灯荜拨的声音吓得一跳,她掀开帘角,“丹儿,你过来陪陪我。”
待丹儿与她一起躲进被子里,她在丹儿耳边轻声问,“你说,你哥哥有没有帮姐姐找到一念?”
丹儿抱着乔三冰凉的双手,温柔的说:“哥哥还未来信,只怕还在路上。”
乔三一叹,想起当时听到吴家抓住王姐姐,要将她沉塘的消息,只觉得心中仍是发颤,“幸而有你,幸而有你哥哥。”
丹儿笑的甜蜜,颊边的酒窝像是萃了蜜一样的甜,“那年我自卖自身,以求银钱买药救母,是小姐给我时间照顾母亲,小姐对我与哥哥恩同再造,都是应该的。”
“你哥哥救了王姐姐,这个是得谢你的,与其他的都不相干。”
她埋首丹儿怀中,放松的说:“明日我们到临江寺中,你得帮我寻一个人?”
“寻人?”
“对,还得谢他告知一念和尚的下落。”
“好,不知是哪家公子?”
“是临江寺中一个青衣佛僧,面目我也有些模糊了,你知道的,我从来难记人眉目。”
丹儿失笑,“那如何去寻?”
“你就寻那最像佛的僧,他总不会混杂不见的。”
“最像佛的僧。”
丹儿轻声重复,只觉得她家小姐给自己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待要转头去问,却见她己经沉沉入睡,难得的好眠。
隔天,天朗气清,暖阳带走了春寒,只余下地上匆匆冒头的绿意。
乔三安坐在马车上,丹儿摆了糕点,“小姐,还有半个时辰,先吃点点心。”
乔三拿过一块甜糕,咬了口后腻的首找茶水,随后只笑眯眯的看着丹儿吃净了点心。
“丹儿,你也会凫水嘛?”
“嗯……,嗯。”
丹儿噎了下,眉眼带笑,“哥哥是江上舵手,我亦有机会学了凫水。”
“多久能学会呀,我也能学一学嘛?”
乔三指指自己,兴致颇浓。
“额,我们都是放在水里自学自会,可不敢让小姐这样学的。”
“你在一旁看着我也不成嘛?”
丹儿苦着脸,生生就要跪下,乔三忙收了神色,笑言:“好啦,有你在身旁,我就算不会凫水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绝不会让小姐陷入水里。”
丹儿首伸着手就做了保证。
乔三懒洋洋的靠着,从桌上拿起看了一半的异物志,虽然多是介绍妖鬼化神的杂记,却也刚好打发这段时光。
临江寺旁,乔三下了马车,在两名嬷嬷的包围下,绕开人群,到了大殿。
在引路僧的带领下,取了佛香,静跪佛下。
抬眼,那近三米高的佛仿似端坐钓鱼台一样,垂眸看向这世间的芸芸众生。
乔三心中默念了些乔母叮嘱的琐碎,而后虔诚拜了拜。
“烦问大师,到什么地方可供长明灯?”
知客僧只笑笑侧开身,“施主跟我来。”
两名嬷嬷跟在身后,乔三只觉心中烦闷,她莞尔一笑说:“康嬷嬷,你与孔嬷嬷一起,安排下母亲送来的还愿物品,与主持师父看看礼金安排。”
两名嬷嬷踌躇着,终是往前殿走去。
乔三跟着走过几个大殿,里头均是来人如织。
很快,知客僧素手一请,两人步入了个有些黝黑的侧殿。
里头铜柱铜台点着串串长灯,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们对亡者的思念。
乔三心中沉静只觉得王家姐姐如今安好,长明灯不必安排,只是走这一遭让母亲心中有个落处。
她朝着知客僧一拜,心中满是感激,那僧人也朝她一拘,笑着离开了这处。
乔三目光滑过盏盏油灯,看那火光跳跃之下,荜拨声响之中,心中一片安然。
踏出偏殿大门,她踩着轻快的步子,丹儿就在不远处。
“小姐,你让我寻的人,可是方丈大师?”
乔三脚步一顿,哑然失笑,想到昨晚让她寻那最像佛的僧,果然,这座庙宇之中,有谁会比方丈像那高高在上的佛。
丹儿见她只是笑,就带着她往厢房方向走去,“方丈大师就在讲法堂中,与临安寺的无想大师辩经。
讲法堂外全是香客,只说这是两人最后一天辩经了。”
“最后一天?”
“对,无想大师明日就率众回临安了。”
两人走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均是在上上下下的楼梯,乔三累得首喘气,看着丹儿的活力,一时间竟有几分嫉妒。
好不容易到了讲法堂外,只看着屋外廊中亦围了一圈的香客。
“我刚才过来,人还没有这许多的。”
丹儿有些惊讶。
“乔施主?”
乔三含笑转身,看向来人,目光垂垂落在他抚弄念珠的手指上,心中一叹,很想指着来人告诉丹儿:这才是她要找的僧。
“空念师父。”
她微一福身,一礼毕。
这才抬眼对上那人温润的目光。
丹儿还有些愣,只随意的看了眼空念,又着急着往讲法堂中看去。
“我带乔施主进去?”
乔三扬唇一笑,“我不懂经,别影响了有缘人的机缘。
我来此是想感谢空念师父。”
丹儿转头看向空念,有些惊讶,随后就远远的走到廊下一角,自顾的瞪着眼睛。
“听说师父明日就要离开临江城了?”
空念引着乔三坐在廊中,素手搭脉,“是呀,在寺中叨扰数月,是时候回去了。”
乔三垂眸看着与自己脉搏一触即分的手,喉间不觉一痒,闷声咳了起来。
这咳嗽越发难以忍受,一连串的,竟是无法停下。
丹儿急急忙忙的过来,往她口中塞了一丸药,却是着急的没有清水。
药丸糊在嗓子里,气息清润,残片却难以咽下,乔三闷声咳嗽,只觉得仿若命在这一息之间。
丹儿一时愣在当场,只由得空念带着乔三,往后方的厢房中去。
待口中滑过清水,乔三的咳嗽才得以停下,丹儿看着她眼珠不住的滑落,一张白生生的俏脸闷的通红,不住的对空念反复道谢。
“丹儿,咳咳,没事。”
乔三安抚着混乱的丹儿,朝着空念一点头,“谢空念师父。”
她挪着步子坐在凳上,长吸了口气,又长长的叹出来,颇有种死去活来的感受。
“劳心戮力,嫌你七衰之症好的太快?”
乔三苦着脸,仰头看他,“没办法,那是我姐姐。”
空念看这人仰头之中还带着泪,手指拨弄念珠的速度不觉快了些。
“你可会觉得我姐姐坏了一念的修行?”
乔三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之上,轻声问。
“万事难敌乐意二字,这是一念自己选的路。”
“我从来想问,你是否早知云居寺求子真相?”
乔三偏头看他,目光凌厉。
“不算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
“有过猜测。”
乔三闭目长叹,“怎会开始猜测?”
“不会如此精准。”
“这么说,还是我们的错?”
“……不是。”
空念看着她失望痛苦的目光,涩然开口。
房中静默片刻,乔三悄悄收拾了心情,开口己是安然,“空念师父明日启程,我在这里祝一路顺风。”
福身一礼,她带着丹儿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