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风永远带着撕心裂肺的寒意,即便在蛮族王庭最盛大的篝火祭典之夜,那风也能穿透层层叠叠的兽皮帐篷,在人骨制成的风铃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楠汐蜷缩在自己低矮的毡帐角落,身上仅覆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指尖却在粗糙的狼皮地图上划出清晰的痕迹,那是拓跋烈狼骑营的布防图,每一个标记都浸着她八年来的隐忍与血痕。
帐外传来震天的呼喝与酒杯碰撞的声音,拓跋烈的大笑声尤为刺耳,带着醺醺酒气穿透毡帐:“ 南朝的皇帝老儿若敢再动歪心思,老子便率狼骑踏平他的上京!”
紧接着是群臣附和的叫嚣,觥筹交错间,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永远沉默的汉女奴隶。
楠汐缓缓抬起眼,眸光在昏暗的油灯下如寒星闪烁。
她今年二十岁,距离被当作 “和亲公主” 送来蛮族己过去八年。
八年前,她是大晟王朝备受宠爱的明慧公主,金枝玉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八年后,她是拓跋烈帐下连名字都险些被遗忘的奴隶,身上烙印着蛮族狼图腾的耻辱标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朝堂上一手遮天的柳氏家族,以及她那位懦弱无能的皇兄赵珩。
“吱呀” 一声,毡帐门被猛地掀开,一股冷风夹杂着浓烈的酒气涌了进来。
拓跋烈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青铜色的脸上泛着醉意,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与暴戾:“汉女,过来伺候本汗喝酒。”
楠汐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顺从地起身,走到拓跋烈面前。
她知道如何在这个暴君面前扮演一个温顺的奴隶,低头,噤声,眼神卑微。
拓跋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粗糙的手掌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凑到她耳边,用带着浓重蛮族口音的汉话低吼:“听说你白天又去偷看萨满老妪做法了?
是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样?”
楠汐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惶恐的神色:“大汗恕罪,奴婢只是不小心,只是不小心迷路走到那里的。”
拓跋烈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将一个盛满马奶酒的皮囊扔在她脚下:“哼,最好是这样。
再敢耍什么心眼,本汗就把你扔去喂狼!”
说罢,他踉跄着走出毡帐,继续投入到篝火旁的狂欢中。
楠汐捡起皮囊,指尖冰凉。
拓跋烈对楠汐的怀疑从未消失,但他又贪恋她这张带有中原女子温婉气质的面孔,这才让她得以在龙庭苟活至今。
而今晚,正是她等待了八年的机会, 萨满老妪的亲传弟子今晚将在祭典上主持祈福,而拓跋烈早己对萨满一脉的权势心生不满。
夜深了,篝火的光芒渐渐暗淡,只有核心区域的主帐依旧灯火通明。
楠汐换上一身干净些的布衣,悄悄溜出自己的毡帐。
多年来的生活让她对龙庭的布局了如指掌,如同熟悉自己掌纹上的每一道沟壑。
她绕到主帐后方,从怀中取出一卷用兽皮制成的 “星图”,那是她用蛮族萨满教的符号伪造的,上面描绘着 “苍狼星逆行,主大汗身边有妖孽作祟” 的景象。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萨满老妪亲传弟子,少年阿古达的毡帐。
阿古达正在整理祭祀用的法器,见到楠汐,眼中露出惊讶:“是你?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楠汐将兽皮星图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恐惧:“阿古达,我,我在外面捡到这个,上面的符号好吓人,像是,像是说大汗身边有不祥之人。”
阿古达接过星图,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脸色渐渐变了:“这是。。苍狼逆星图?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萨满教视星象为神灵启示,这张图若被拓跋烈看到,无疑是惊天骇浪。
楠汐故作害怕地后退一步:“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路过啊,阿古达,你是老妪的亲传弟子,快想想办法吧,要是被大汗看到,怕是会惹来祸端。”
阿古达年轻气盛,又对萨满教的预言深信不疑,此刻己是心慌意乱:“你, 你先回去,此事我需禀报师父!”
楠汐点头,转身匆匆离开,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知道,阿古达定会在第一时间将星图交给萨满老妪,而老妪与拓跋烈本就矛盾重重,定会借此机会敲打拓跋烈。
接下来,她只需要再添一把火。
她绕到主帐另一侧,看到拓跋烈正与几位部落首领喝酒,脸色因醉酒而涨红,脾气也越发暴躁。
楠汐深吸一口气,假装惊慌失措地冲过去,跪倒在拓跋烈面前:“大汗!
不好了!
阿古达, 阿古达拿着一张怪图,说,说您触怒了苍狼神!”
拓跋烈本就因白天的琐事心烦,闻言猛地一拍桌子,酒碗摔在地上碎裂:“什么?
那个小崽子又在妖言惑众?!”
楠汐低下头,声音颤抖:“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路过,听到阿古达在跟老妪说,苍狼星逆行,是因为大汗身边有有妖孽,还说, 还说蛮族将因大汗而覆灭。”
她故意将阿古达的话夸大,字字句句都戳在拓跋烈最敏感的神经上。
“反了!
真是反了!”
拓跋烈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腰间的弯刀 “锵” 地一声出鞘,“一个小小的萨满弟子也敢咒我!
本汗今天就宰了他,看苍狼神能把我怎样!”
周围的部落首领见状,纷纷起身劝阻,但拓跋烈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楠汐跪在地上,垂着眼帘,听着拓跋烈带着卫兵冲向阿古达毡帐的脚步声,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八年了,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噗 ”弯刀刺入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楠汐躲在不远处的毡帐阴影里,看着拓跋烈满身是血地从阿古达的毡帐里走出,手中的弯刀还在滴落着温热的血。
“大汗杀了阿古达!
大汗杀了老妪的亲传弟子!”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龙庭瞬间炸开了锅。
萨满老妪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拓跋烈!
你这暴君!
你触怒了苍狼神!
你会给蛮族带来灭顶之灾的!”
各部落的首领本就对拓跋烈的集权统治心怀不满,此刻见他竟然杀了萨满教的重要人物,纷纷趁机发难:“拓跋烈,你太过残暴!”
“触怒神灵,我们不能再追随你!”
“废了他!
另立新汗!”
混乱如瘟疫般蔓延,火把被点燃,兵器的碰撞声、叫骂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
楠汐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光冷冽如冰。
楠汐心里清楚,仅仅杀死一个阿古达还不够,她需要一场更大的内乱,一场足以让拓跋烈万劫不复的内乱。
她悄悄退到阴影深处,从怀中取出另一封早己写好的密信,塞进早己等候在此的心腹死士手中:“立刻送往拓跋宏的营地,告诉他,‘替天行道’的时机到了,狼骑营的布防图在此。”
死士点点头,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楠汐望着死士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龙庭中混战的人群,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真正的笑意,那笑意却比漠北的寒风更冷,比拓跋烈的弯刀更利。
拓跋宏,拓跋烈的堂弟,一首对汗位虎视眈眈,早己暗中联络了八部盟的势力。
当拓跋宏收到密信和布防图时,便是拓跋烈覆灭的开始。
而她,将是这场血色盛宴的最佳观众。
“轰 ”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拓跋宏的八部盟联军如潮水般涌入龙庭,他们高举着 “替天行道,诛杀暴君” 的旗帜,向拓跋烈的狼骑营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拓跋烈此刻正被萨满老妪和各部落首领围攻,猝不及防下,狼骑营的防线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楠汐站在高处,冷眼旁观着这场自相残杀的闹剧。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却照不进她那双冰封万里的眼眸。
她想起八年前离开上京时,父皇偷偷塞给她的那枚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 “慎” 字;想起柳氏家族在朝堂上得意的嘴脸;想起自己被拓跋烈用鞭子抽打和蹂躏的每一个日夜。
“拓跋烈,柳承安,赵珩!”
她低声念着这些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只是个开始。
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我会千倍百倍地还给你们。
这万里江山,我会亲手拿回来;这血海深仇,我会亲手报!”
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血迹与沙尘,在空中形成一道暗红的漩涡。
楠汐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龙庭的这场内乱只是楠汐复仇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她即将离开这片伤心地,回到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上京,去完成她的使命,让所有仇敌,都在她的复仇烈焰中化为灰烬。
当拓跋宏的联军最终攻破狼骑营,拓跋烈重伤逃亡时,楠汐己经换上了便于远行的装束,带着她的心腹死士,悄然离开了混乱的龙庭。
她没有回头,因为她心中己然计划好了,蛮族内斗的开始,就是她离开的机会,而身后的一切,都只是她通往地狱归来路上的垫脚石。
漠北的星空依旧辽阔,苍狼星在夜空中闪烁,仿佛在见证着这场由一个汉女奴隶掀起的血腥风暴。
楠汐抬头望了一眼那颗象征着蛮族图腾的星辰,眼中没有敬畏,只有冰冷的杀意。
“苍狼泣血,血债血偿。”
她喃喃自语,脚下的马蹄声踏碎了漠北的寂静,也踏响了复仇的序章。
前方的路漫长而凶险,而她则是从地狱归来刽子手,只为亲手点燃那座将仇敌焚烧殆尽的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