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走后,沈清辞让小厨房烧了锅热水,亲自蹲在地上收拾残局。
碎裂的瓷片割破了指尖,渗出血珠,她浑然不觉,只盯着那些被翻乱的旧物出神。
原主的陪嫁里,除了几件旧首饰,就只有一箱子书。
此刻箱子敞着,露出里面泛黄的书页,大多是些诗词话本。
沈清辞随手拿起一本,见扉页上有原主娟秀的小字,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深宫里,最奢侈的莫过于“一心人”。
萧承翊是天子,坐拥天下,又怎会为一人停留?
原主的梦,从踏入宫门那天起就碎了。
“姑娘,您怎么自己动手了?”
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闻讯赶来,见她蹲在地上,忙不迭地抢过抹布,“这些粗活哪能让您做,奴才来就行。”
沈清辞站起身,看着他们手脚麻利地收拾,轻声道:“辛苦你们了,回头让春桃给你们端点热汤。”
小太监们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在这后宫里,得宠的娘娘跋扈,失势的娘娘消沉,像沈清辞这样和气待人的,实在少见。
沈清辞回到内室,坐在窗边发呆。
她给李总管的字条上,只写了“守拙归真,非为不敬,乃感圣恩”十二个字。
李总管是萧承翊身边最得力的太监,心思玲珑,定能明白她的意思——那幅字是应陛下之命而作,所谓“冲撞圣驾”纯属诬陷。
可萧承翊会信吗?
他或许根本不在意真相,只在乎后宫的平衡。
丽嫔家世显赫,父兄在朝中颇有势力,而她沈清辞,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答应。
权衡之下,牺牲她,似乎是最划算的选择。
“姑娘,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一个粗使宫女端着碗进来,怯生生地说。
这宫女名叫秋纹,是内务府分到碎玉轩的,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说话。
沈清辞接过碗,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看着秋纹冻得发红的手,问道:“你进来多久了?”
秋纹愣了一下,低声道:“回姑娘,快半年了。”
“家里还有人吗?”
“没了……”秋纹眼圈红了,“家乡遭了灾,爹娘都没了,我是被卖到宫里的。”
沈清辞心里一动。
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也都有自己的软肋。
她放下碗,温声道:“往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在这碎玉轩,咱们就是一家人。”
秋纹没想到她会说这话,眼圈更红了,扑通一声跪下:“谢姑娘体恤!
奴婢……奴婢定会好好伺候姑娘!”
沈清辞扶起她:“起来吧,不用多礼。”
就在这时,春桃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姑娘,成了!
李总管收下字条,只说让您安心等着,陛下自有圣断。”
沈清辞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却不敢完全松懈。
李总管的话,不过是安抚,真正的决定权,还在萧承翊手里。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丽嫔宫里又来人了,这次是个小太监,趾高气扬地宣道:“沈答应,丽嫔娘娘请您去锦绣宫问话,立刻就去!”
春桃脸色一白:“姑娘……”沈清辞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对小太监道:“有劳公公稍等,嫔妾换件衣服就来。”
她换了件更素净的灰蓝色宫装,连银簪都取了下来,只用一根木簪挽着头发。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眉宇间带着几分病气,看起来楚楚可怜。
这是她故意为之。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示弱有时比强硬更有效。
锦绣宫比碎玉轩奢华百倍,廊下挂着各色宫灯,暖阁里烧着银丝炭,暖得让人发燥。
丽嫔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东珠手链,见沈清辞进来,连眼皮都没抬。
“妹妹倒是好兴致,敢在御赐之物旁乱写乱画,是觉得陛下的恩宠,能让你无法无天了?”
丽嫔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清辞跪下磕头:“嫔妾不敢。
那幅字是应陛下之命而作,绝非故意冲撞。”
“哦?
陛下让你写的?”
丽嫔冷笑一声,“有谁看见了?
还是你觉得,凭你一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当时御书房只有嫔妾和陛下,虽无旁人作证,但嫔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罚!”
沈清辞伏在地上,语气坚定。
“甘愿受罚?”
丽嫔坐首身子,眼神凌厉,“好啊,既然你说不是故意的,那就是无心之失。
本宫也不为难你,掌嘴二十,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掌嘴二十?
这分明是想毁了她的脸!
沈清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依旧平静道:“娘娘若要罚,嫔妾认了。
只是嫔妾担心,若是陛下知道了,会误会娘娘……你敢威胁本宫?”
丽嫔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溅出来,“一个小小的答应,也敢拿陛下压我?
来人,给我掌嘴!”
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沈清辞闭上眼,心里一片冰凉。
她终究还是太天真了,在这后宫里,道理是最没用的东西。
“住手!”
就在嬷嬷的手即将落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宫装的女子站在门口,气质清冷,容貌绝美,正是皇帝的宠妃,苏婉仪。
苏婉仪是去年入宫的,家世普通,却凭着一首琵琶曲得了皇帝的青睐,一路晋到婉仪,与丽嫔分庭抗礼。
“丽嫔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大冷天的,在自己宫里动气,当心伤了身子。”
苏婉仪走进来,目光落在地上的沈清辞身上,微微蹙眉。
丽嫔见是她,脸色更不好看:“妹妹来的正好,帮本宫评评理。
这个沈答应,竟敢在御赐之物旁乱写乱画,本宫教训她几句,她还敢顶嘴!”
苏婉仪没看丽嫔,走到沈清辞身边,亲自扶起她:“沈答应,起来说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辞站起身,福了福身:“谢婉仪娘娘。
嫔妾今日蒙陛下召见,应陛下之命写下‘守拙归真’西字,回来后被王嬷嬷搜去,说是冲撞了圣驾。
嫔妾绝无此意,还请娘娘明察。”
“哦?
陛下让你写的?”
苏婉仪看向丽嫔,“姐姐,这事若是真的,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陛下最讨厌别人曲解他的意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怕是会不高兴。”
丽嫔心里咯噔一下。
她虽然骄纵,却也知道不能真的触怒皇帝。
苏婉仪这话,分明是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妹妹说笑了,本宫也只是问问清楚,并未真的要罚她。”
丽嫔讪讪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便是本宫误会了。
沈答应,你起来吧,这事就算了。”
沈清辞知道,这是苏婉仪给了她台阶下。
她连忙行礼:“谢丽嫔娘娘恕罪,谢婉仪娘娘解围。”
苏婉仪淡淡道:“都是姐妹,何必如此见外。
沈答应刚落水痊愈,身子弱,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是,嫔妾告退。”
沈清辞感激地看了苏婉仪一眼,转身退出了锦绣宫。
走出锦绣宫,寒风一吹,沈清辞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己经湿透了。
刚才那一幕,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若不是苏婉仪及时出现,她今天恐怕真的要遭殃。
“苏婉仪娘娘为什么要帮咱们?”
回去的路上,春桃忍不住问道。
沈清辞摇摇头:“不知道。
或许是看不惯丽嫔跋扈,或许……有别的原因。”
她心里清楚,苏婉仪绝不会无缘无故帮她。
这后宫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苏婉仪帮她,要么是想借此打压丽嫔,要么是看中了她身上的某种价值。
不管是哪种,她都欠了苏婉仪一个人情。
而这个人情,迟早要还。
回到碎玉轩,秋纹己经把屋子收拾干净,还炖了一锅鸡汤。
沈清辞喝着汤,心里却在盘算。
经过这次事件,她算是彻底得罪了丽嫔,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
她必须尽快找到靠山,否则迟早会被丽嫔吃掉。
苏婉仪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有宠,有头脑,而且与丽嫔不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可苏婉仪家世普通,在朝中没有根基,能不能护住她,还是个未知数。
还有谁呢?
皇后深居简出,看似不问世事,实则掌控着后宫大权,心思深沉,不易接近。
其他妃嫔要么依附丽嫔,要么胆小怕事,都不是良选。
“姑娘,您在想什么呢?”
春桃见她出神,轻声问道。
沈清辞放下汤碗:“春桃,你去打听一下,苏婉仪娘娘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平日里喜欢些什么。”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姑娘是想……嗯。”
沈清辞点点头,“咱们欠了她一个人情,总得有所表示。”
她不能首接去投靠苏婉仪,那样太刻意,也容易引起怀疑。
送份合适的礼物,既表达了谢意,也传递了交好的信号,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春桃刚要走,就见秋纹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姑娘,刚才李总管派人送来的。”
沈清辞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安心度日,勿要妄动。”
是萧承翊的意思!
沈清辞心里一震。
这句话,看似是安抚,实则是警告。
警告她不要卷入苏婉仪和丽嫔的争斗,也不要试图攀附任何人。
这位帝王,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把她放在后宫这盘棋里,既不给她足够的保护,也不允许她自由行动,就像在观察一只笼中的鸟,看她如何挣扎,如何求生。
“姑娘,怎么了?”
春桃见她脸色不对,担忧地问道。
沈清辞将纸条烧了,看着灰烬在风中飘散,缓缓道:“没什么。
春桃,不用去打听苏婉仪娘娘的事了。”
萧承翊的警告,她不能不听。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任何试图结盟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那……咱们怎么办?”
春桃急道,“丽嫔娘娘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沈清辞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停了的雪,眼神坚定:“凉拌。
她想斗,咱们就奉陪到底。
但不是现在,是等。”
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摆脱被动局面的机会。
她相信,机会总会来的。
就像这寒冬总会过去,春天总会到来一样。
而在那之前,她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小心翼翼地活下去。
夜色渐深,碎玉轩渐渐安静下来。
沈清辞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梆子声,辗转难眠。
她想起现代的父母,想起自己未完成的项目,想起那个温暖的家。
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或许,永远也回不去了。
她擦掉眼角的泪,握紧了拳头。
不管能不能回去,她都要先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好好活下去。
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还在碎玉轩等着她的人。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沈清辞的脸上,映出她眼中的倔强与坚定。
这场宫斗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