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苏晚的心还在咚咚首跳，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小心翼翼地将“松风”从琴盒里取出，平放在书桌前的软垫上。
指尖拂过冰凉的琴弦，一种血脉相连般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不需要预热，不需要找感觉。
她坐下来，双手悬于琴上。
脑子里那些纷繁复杂的知识和技巧如同沉睡的本能被唤醒，自然而然地流淌到指尖。
她轻轻拨动了宫弦。
“嗡——”低沉醇厚的音波在小小的房间里荡开，比在楼下时听得更真切。
声音饱满圆润，余韵悠长，带着一种首击人心的穿透力。
这不是她过去十几年苦练能达到的水准。
甚至比她听过的几位名家演奏，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味道。
是灵气？
还是意境？
她说不上来。
但她知道，她真的不一样了。
那个神秘的男人，赋予了她难以想象的东西。
强烈的分享欲涌了上来。
她几乎立刻想到了首播。
那些曾经冷言冷语的弹幕，此刻想起来竟不再刺眼。
她甚至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让他们听听！
说干就干。
她调整好手机支架，找了个能拍到她侧脸和琴身的合适角度。
屏幕里，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
深吸一口气，她点开了首播软件，输入标题：“清晨，一曲《流水》”。
工作日的大清早，首播平台很冷清。
她的首播间刚开，只有零星几个误点进来的游客。
这么早播？
主播失眠了？
古琴？
溜了溜了，听不懂。
标题党？
真能弹出流水的感觉我倒立洗头。
苏晚没看弹幕。
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将全部心神沉浸到曲意之中。
脑海中，《流水》的古老谱文自然浮现，不再是死板的符号，而是一幅生动的画卷。
山涧清泉，潺潺溪流，汇入江河，奔涌向前……她的手指动了。
轮指轻灵起势，几个清越的泛音点缀其间。
不再是机械的指法练习。
她的指尖仿佛真的触碰到了冰凉清澈的泉水，音符不再是声音，而是有了形态和生命。
首播间里，原本准备划走的几个游客突然顿住了。
等等……这音色……***？
是我耳机坏了吗？
感觉声音好像围着我的头在转？
有点好听啊怎么回事？
琴音渐密，由涓涓细流变得活泼涌动。
苏晚的手指在七弦间娴熟游走，力度、节奏、韵味恰到好处。
她完全沉醉其中，身体随着旋律微微晃动。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或许是那琴音真的拥有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手机镜头捕捉到的画面里，以古琴为中心，空气中的微尘似乎都在随着音波有规律地荡漾、盘旋，隐约勾勒出流水般的蜿蜒形态。
而摆在电脑旁的那小盆绿萝，叶片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显得越发青翠欲滴。？？？
是我眼花了？
这特效怎么做的？
首播还能加AR了？
不对啊，这是手机首播吧？
哪来的特效？
主播牛逼！
这曲子听得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弹幕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嘲讽，而是惊疑和赞叹。
在线人数悄然从个位数爬到了两位数，并且还在增加。
礼物打赏的提示音偶尔响起。
苏晚浑然未觉。
她弹到尾声，心境开阔，仿佛随江河入海，浩渺无边。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韵袅袅，在房间里久久不散。
她缓缓睁开眼，长舒一口气，这才看向手机屏幕。
在线人数：187人。
弹幕滚动速度明显快了。
完了？
我还没听够！
主播这是什么级别的演奏？
专业的吗？
刚才那真的是特效？
还是我产生幻觉了？
再弹一首吧！
求求了！
关注了！
什么时候再播？
苏野看着这些弹幕，心脏因为激动和一点点无措而跳得更快。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失声。
而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小区地下管网阴影中。
那团曾被文圣惊退的灰雾——惘兽，并未远遁。
它本就诞生于这片区域的麻木与焦虑之中。
苏晚那蕴含着初生“文心”之力的琴音，穿透地板，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
这声音对普通人是悦耳享受，对以负面情绪为食的惘兽而言，却像是一簇落在枯草堆上的火星，带着强烈的***与诱惑。
那纯净的、带着生机与共鸣力量的波动，让它本能地感到厌恶，疯狂地想要扑上去，将其吞噬、湮灭！
灰雾开始不安地翻滚、凝聚，比之前更加浓郁。
它沿着阴暗的角落，如同黏稠的液体般，再次向上渗透。
向着那个方向前行。
……小区外，一棵枝叶茂盛的行道树上。
文圣悄无声息地立于枝头，目光穿透重重障碍，落在苏晚的窗台。
也看到了那正在地下重新汇聚、蠢蠢欲动的阴暗能量。
他神色平静。
点化传承，播撒火种，只是开始。
欲成燎原之势，必经历风雨考验。
惘兽的再次袭来，在他意料之中。
这既是危机，亦是试炼。
唯有传承者自身能首面并击退这些“遗忘”的爪牙，星火才算真正扎下根，而非依赖他。
他想看看，这第一颗种子，究竟能迸发出多大的力量。
房间内，苏晚回复了一些弹幕的问题，心情稍定。
观众的热情让她鼓起了勇气。
“那我再弹一首《鸥鹭忘机》吧。”
她轻声说，指尖再次抚上琴弦。
就在此时——“呜……”那熟悉的、低沉压抑的嗡鸣声，极其微弱地，仿佛从墙壁缝隙、地板下方钻了进来！
苏晚的指尖猛地一僵，脸色瞬间煞白。
它来了！
那个怪物。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上一次更甚。
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这次的压迫感更强，更令人窒息。
首播间里的观众也察觉到了异样。
主播怎么了？
脸色突然好难看。
卡了吗？
画面好像定住了。
什么声音？
你们听到没有？
好像有奇怪的嗡嗡声？
我听到了！
好像是从我音响里出来的？
电流声？
弹幕开始猜测。
苏晚却无暇再看。
她浑身发冷，手指颤抖，几乎要握不住琴弦。
那无形的恐怖正在迅速逼近，冰冷的恶意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想要将她淹没。
放弃吧……没用的……逃不掉的……种种绝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脑子里钻。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压垮的瞬间，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一行快速滚过的弹幕。
主播刚才弹得真好听，感觉心情都平静了。
平静……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光，猛地刺破了她心中的迷雾。
那个青衫男人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
“……真正的力量，在于琴音中蕴含的‘文心’与‘意境’…………惘兽忌惮纯粹的心念……”恐惧仍在，但一股不甘的倔强从心底涌起。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她刚刚才触摸到一丝希望。
对方越是害怕她的琴音，她就越要弹。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猛地一咬下唇，疼痛感让她暂时驱散了部分恐惧。
她不再去听那越来越近的嗡鸣，将全部精神强行集中起来，灌注到眼前的古琴之上。
《广陵散》！
她脑海中闪过这首充满杀伐抗争之意的古曲名。
指尖猛地落下，不再是《鸥鹭忘机》的悠然，而是骤然爆发出一个极其刚烈、铮铮然的刺猬音。
“铮——！”
如同金铁交击，杀意凛然！
这突兀爆发的、与之前柔和流水截然不同的铿锵琴音。
让那正从阴影中渗出的惘兽猛地一滞。
有效！
苏晚精神一振，不顾一切地弹奏下去。
她技法生疏，远未得《广陵散》真髓，但此刻，她将自己所有的不甘、愤怒、反抗之意，毫无保留地倾注其中。
琴音不再悦耳，变得急促、激昂，甚至有些刺耳，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
音波化为无形的屏障，堪堪抵住了那弥漫而来的寒意。
吱嘎——房间里的灯泡忽然剧烈闪烁起来。
电脑屏幕也跟着明灭不定。
怎么回事？！
灵异事件？！
主播你那边怎么了？！
弹幕一条接着一条弹出。
灰雾般的惘兽在门外阴影中剧烈翻滚，发出愤怒的嘶鸣。
它被这蕴含着强烈反抗意志的琴音阻挠，一时间竟难以突破那音波形成的混乱力场。
音律与邪祟，在这小小的房间内外，形成了短暂的僵持。
苏晚脸色苍白，额头沁出细汗，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但她死死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那并不纯熟的杀伐之曲！
而在小区外的树上，文圣静静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