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拖着我的老麻雀·第二章 暴雨夜的脚印相册翻到第三页时，林小满的指尖顿住了。
照片里没有清晰的人影，只有一片模糊的雨景——昏黄的路灯把雨丝染成金线，地面的泥水里印着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一串宽大的男士胶鞋印在前头，另一串小小的儿童雨靴印紧紧跟着，却在靠近小桥的地方断了。
她盯着那串断了的脚印，鼻尖忽然泛起熟悉的湿冷，仿佛又回到了十岁那年的暴雨夜。
“这张怎么拍成这样了？”
父亲凑过来看，手指在照片边缘摩挲，“你妈当年总说，这是她拍得最糟的一张，想扔了，是我硬留着的。”
林小满没接话，记忆像被雨水泡开的墨，在脑子里晕染开来。
那天她放学时还好好的，晚饭时却突然发起高烧，脸颊烫得像烙铁，说话都没力气。
母亲急得首掉眼泪，想背着她去镇上的卫生院，却被父亲拦住了：“你身子弱，雨这么大，我去。”
那时村里还没修水泥路，暴雨把土路泡成了烂泥，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
父亲把她裹进厚厚的雨衣里，连头带脚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个小口让她喘气，自己却只穿了件单衣，外面套着件旧蓑衣。
她趴在父亲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蓑衣渗进来，还有他肩膀的弧度——那时总觉得父亲的背像座小山，宽宽的，稳稳的，趴在上面就什么都不怕。
雨砸在蓑衣上“噼啪”响，像无数颗小石子在敲。
父亲的脚步很沉，每走一步都要先把脚从泥里***，再重重踩下去，发出“咕叽”的声响。
她迷迷糊糊地睁着眼，透过雨衣的缝隙看外面的路，只见两旁的芦苇被风吹得贴在地上，远处的山影在雨雾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爸，我冷。”
她往父亲脖子里缩了缩，声音发颤。
“马上就到了。”
父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粗重的喘息，他腾出一只手，把雨衣的领口又紧了紧，“再忍忍，到了医院就好了。”
走到村东头的小桥时，意外发生了。
那座小桥是用木板搭的，常年泡在水里，木板早被泡得发朽。
父亲刚踏上桥板，脚下突然一滑，身体往桥边倾斜过去。
林小满吓得尖叫，下意识地抓紧了父亲的衣服。
父亲反应极快，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桥边的铁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悬在桥边，脚下就是湍急的河水——暴雨把河里的水位涨得老高，浑浊的水面上飘着树枝和杂草，看着让人发慌。
“小满别怕！
爸在！”
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他咬着牙，一点点把身体往回挪，另一只手紧紧托着她的腿，生怕她从背上滑下去。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滴进她的衣领里，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可父亲的背却烫得惊人，汗湿的衣服贴在她胸口，能清楚地听见他急促的心跳。
好不容易爬回桥面，父亲没敢多歇，背着她继续往镇上走。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父亲的脚崴了，脚踝肿得像馒头大，却硬是没在她面前哼过一声，首到她在医院挂完水，被母亲接回家时，才看见父亲坐在门槛上，偷偷揉着脚踝。
“后来我总想问您，那天怕不怕？”
林小满抬头看父亲，声音轻得像雨丝。
父亲愣了愣，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怕啊，怎么不怕？
怕把你摔着，怕你烧出事儿。”
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可一想到你在我背上，我就觉得，再难走的路也得走下去。”
林小满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低头看着照片里的脚印，忽然发现，那串宽大的胶鞋印，每一步都朝着卫生院的方向，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坚定。
而那串小小的雨靴印，虽然断断续续，却始终跟在后面，从未偏离过。
“爸，”她伸手揽住父亲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那时候您的背好宽啊，我趴在上面，觉得全世界都安全。”
父亲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傻孩子，现在爸的背，还能给你靠。”
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院子里栀子花的香气，相册摊在两人中间，那张模糊的雨景照在阳光下，仿佛又响起了当年的雨声，还有父亲沉重却坚定的脚步声。
林小满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有些脚印会被雨水冲刷掉，有些记忆却会永远留在心里，就像父亲的爱，从未因为时光流逝而减少半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