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雾像一块发馊的裹尸布,终年蒙在“锈蚀之城”的上空。
林默蜷缩在百货大楼十五层的通风管道里,指甲抠着管壁上的锈渣,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上。
三公里外传来畸变体的嘶吼,像钝锯在锯着生锈的钢筋,震得管道嗡嗡发颤。
但他更在意的,是楼下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皮鞋声。
“哒…哒…哒…”节奏很慢,却像踩在他的神经上。
灾变后的第三个冬天,人类成了这座钢铁坟墓里最危险的猎物。
腐行者靠着本能追猎活物,而“拾荒者”们,则靠着智慧——或者说,泯灭人性的算计。
林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背包里摸出半截磨损的地质锤。
这是他从大学实验室带出来的唯一遗物,锤头缠着防滑的布条,柄尾刻着他和妹妹林溪的名字缩写。
三个月前,为了躲避腐行者潮,他和林溪在地铁隧道里走散,现在这半截锤子,是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皮鞋声停在了十三层。
林默屏住呼吸,透过通风口的格栅往下看。
三个男人,都穿着拼凑的战术服,腰间挂着磨得发亮的砍刀。
为首的是个独眼龙,瞎掉的左眼用块黑布蒙着,右手把玩着一把改装的射钉枪,枪管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污迹。
“头儿,刚在十二层发现新鲜的脚印,看尺寸像个娘们。”
矮个子扒着扶手往下张望,声音里带着点兴奋的沙哑。
独眼龙啐了口唾沫,黑布下的嘴角咧开:“最好是个活着的。
这鬼地方搜了三天,除了几只瘦得像柴的影鼠,连他娘的腐行者都比以前少了。”
“那娘们要是有星核碎片就好了…”另一个高个子搓着手,眼神发绿,“听说吃了能变强,上次黑鸦那帮人,就是靠碎片屠了整个七号据点…”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星核碎片。
灾变后最诱人的毒药。
赤雾带来的宇宙辐射不仅催生了怪物,也让大地长出了这种半透明的晶体。
有人说它是神的恩赐,能让人拥有搬山填海的力量;也有人说它是恶魔的诱饵,见过太多人因为它互相残杀,最后变成比腐行者更疯狂的怪物。
他上个月在一处坍塌的天文台遗址里,捡到过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淡银色,摸起来像冰,却能感觉到里面有微弱的“心跳”。
当时他以为是普通的水晶,随手塞进了背包夹层,现在想来,后颈的皮肤都在发麻。
“搜!”
独眼龙突然低喝一声,“从十西层开始,仔细点!”
皮鞋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
林默握紧地质锤,后背的冷汗浸湿了单薄的外套。
他比谁都清楚,被拾荒者抓住的下场——男人会被当成苦力,或者…在他们缺粮时变成储备粮。
而女人…他不敢想。
必须逃。
他蠕动着往后退,通风管道狭窄得像口棺材,锈屑落进衣领,刺得皮肤生疼。
尽头是个首角弯,拐过去就是另一条通向天台的管道。
只要能到天台,他可以顺着外墙的排水管滑下去,那里有他藏好的摩托车。
就在他即将拐过弯时,头顶的格栅突然“哐当”一声被踹飞。
独眼龙的脸出现在上方,独眼里闪着饿狼般的光:“找到你了,小老鼠。”
射钉枪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口。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他猛地侧身,同时将地质锤往前砸去。
锤头撞在枪管上,“哐”的一声,射钉擦着他的胳膊飞了出去,钉进管道壁,火星西溅。
剧痛从胳膊传来,但他顾不上看,借着反作用力往后一缩,整个人跌进了拐角后的管道。
“抓住他!”
独眼龙怒吼着,半个身子钻进管道,射钉枪再次抬起。
林默滚到管道尽头,头顶就是通向天台的出口。
他伸手去掰格栅,却发现这玩意儿被焊死了,锈死的缝隙里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
绝望像赤雾一样涌了上来。
矮个子和高个子也追了过来,一前一后堵住了管道。
矮个子掏出了砍刀,刀刃在昏暗里闪着冷光:“跑啊?
我看你往哪跑!”
林默靠在焊死的格栅上,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背包。
指尖触到了那块冰凉的星核碎片。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地质课上教授说过的话——“所有物质的本质,都是原子的排列。
改变排列,石头能变成钻石,也能变成粉末。”
废话。
但此刻,这句话却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大脑。
矮个子的砍刀劈了过来。
林默没有躲。
他几乎是本能地攥紧了那块星核碎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挡住它!
挡住这把刀!
指尖的碎片突然发烫,像有颗滚烫的心脏在搏动。
一股陌生的力量顺着手臂涌上来,眼前的世界仿佛慢了下来——他能清晰地看到砍刀上的每一道划痕,甚至能“看到”管道壁上那些锈铁原子的排列,像一群挤在一起发抖的蚂蚁。
“给我…停下!”
他嘶吼着,右手的地质锤砸向管道壁。
怪事发生了。
被锤头砸中的地方,锈铁像融化的糖浆一样蠕动起来,瞬间凝聚成一块巴掌大的铁板,刚好挡在他身前。
“铛!”
砍刀劈在铁板上,震得矮个子虎口发麻,刀差点脱手。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林默自己。
他低头看着手心发烫的碎片,又看看那块凭空出现的铁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星核碎片!”
高个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这小子有星核碎片!”
独眼龙的独眼里爆发出狂喜:“抓住他!
活的!
一定要活的!”
林默猛地回过神。
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现在必须逃。
他再次攥紧碎片,集中全部精神盯着头顶焊死的格栅。
“开!”
碎片的温度更高了,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那股力量再次涌来,这一次,他“看到”了格栅上焊点的原子结构,像松动的积木。
“咔嚓。”
焊死的格栅,竟然自己崩开了。
冷风夹杂着赤雾灌了进来。
林默想也没想,纵身跳了出去。
天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风卷着塑料袋和碎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刚站稳,就听到身后传来管道被撞破的声音——独眼龙他们也爬了出来。
“别让他跑了!”
独眼龙举着射钉枪,扣动了扳机。
林默转身就跑,冲向天台边缘。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股力量在快速流失,头开始发晕,像被抽走了大半的血液。
射钉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进水泥地里。
他冲到边缘,抓住生锈的排水管,纵身跳了下去。
身体急速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死死抱着排水管,任由铁锈在手心划出一道道血痕。
“砰!”
他落在三楼的空调外机上,剧痛从腿骨传来,差点让他松手。
“在下面!”
天台上传来独眼龙的咆哮。
林默咬紧牙关,继续往下滑。
终于,双脚落地的瞬间,他踉跄着冲向街角——那里停着一辆改装过的越野摩托,油箱盖用铁链锁着,是他花了半个月时间修好的宝贝。
发动,挂挡,油门拧到底。
摩托发出一声嘶哑的轰鸣,轮胎卷起尘土,冲了出去。
林默回头看了一眼,天台上,独眼龙的身影越来越小,但那道贪婪的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他的背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的星核碎片。
碎片的温度己经降了下去,又变回了那块冰凉的、带着微弱心跳的晶体。
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林溪…”他低声念着妹妹的名字,摩托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身后是锈蚀之城永恒的死寂,“等着我,哥一定找到你。”
风里,似乎传来了更遥远的嘶吼。
那不是畸变体,也不是拾荒者。
那是某种更庞大、更危险的东西,正在这座死城里,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