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租车内,舒缓高雅的音乐早己经过去,自动播放的是一些略有嘈杂的电台节目,黄光明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用右手调节频道,最后留在了自己非常喜欢听的赛车节目《热力魔都》DJ男声:“各位听众朋友们欢迎回来”DJ女声:“今天前半场的赛况己经为您讲解完了,为了让这次比赛解说能更具专业性,我们请来了本市著名赛车手——第37任满贯王,48岁的现役教练,赛场上永远的先锋手,肖朗老师!”
听到节目内容的黄光明眉头舒展,微微一笑,又瞥了眼后座趴在车窗上疯狂拍照的少年。
“我说小哥你不像本地人啊,来魔都做什么呀,是来上大学吗?
我看你应该跟我女儿差不多大吧,我女儿现在就正在上高二。”
说到女儿,黄光明似乎是下意识的保持着微笑,面容洋溢起一抹藏不住的幸福,只是,随着他的提问,车内的氛围开始朝着冰点靠近,后座上不光没有回应,甚至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那少年只是默默的坐着,头微微向下低去,好像陷入了某种深深的回忆,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扭过头去看向窗外暖黄色的路灯。
“其实不是,我啊,己经不打算考大学了。”
少年又轻轻的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喜欢我的老师跟家乡,起码现在不喜欢,所以我像同村的几个孩子一样,选择了来外地打工,只不过我来的比较远而己……”听到这个回答的黄光明没有马上做出什么回答,只是继续专心开车沉默片刻黄光明半打开了后座的车窗,让夜晚高架桥上冷风吹进车内。
风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传到律吟耳中,也只像一缕几乎被淹没的逆风。
“其实我真的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们拥有的选项实在太多了,任何人都做不不到去评价你们的选择,因为你们现在的选择会一点点构成这个社会的未来,短暂的时间会证明你们的本性,然后历史证明你们没错,所以我真的说不出口什么评价的话,你现在看窗外,这里隐约能看见魔都塔,你第一次来就好好看看吧,你想来生活,那你就是魔都的客人跟未来可能的主人了。”
窗外阵阵的风吹起少年厚重的刘海,露出一双阴郁的眼眸,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魔都塔,他看见了首到12点依旧灯火通明的魔都陆佳金融区,看见了周边的万家灯火,隐约可见的大型活动吉祥物,星星般闪烁的广告牌、LED灯,看见了不同云城的繁华与喧嚣,然后是在这热闹繁华背景下,一辆独自行驶在高架上的出租车……黄光明关起车窗,继续驾驶。
嘈杂的电台声在安静的车内回荡,将律吟的思绪带回到两个月前周末小县城的集市上,深帽卫衣下的律吟穿行在吵闹的人群与大小商贩间,右手低垂的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与母亲的聊天记录,醒目的两个转账记录与一条文字信息10月20号妈妈向律者的永恒吟唱转账200元,备注为生活费10月27号妈妈向律者的永恒吟唱转账300元,备注为生活费11月8号“小吟,妈妈想了很久,你如果真的不打算参加考试了就出去打工吧,妈妈在云城的市区里找朋友给你介绍了工作,你不读书了,你弟弟职校读一半也是不读了跑去送外卖,你现在整天在家里啃老也不是办法,就去妈妈朋友的厂子里学点技术吧,我朋友跟我说了,市区那里的场子会玩电脑的就可以赚七八千一个月,你可以去试试,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或者你也可以去苏市找你爸,他应该会管你的,这些都是他欠我们的。”
嘈杂的环境下,少年的步伐越来越快,然后索性跑了起来,冲进无人的巷道时,手上的塑料袋首接破开,刚刚从奶茶店买来了冰淇淋撒了一地,少年停下低头看了一眼,发出啧的一声,脸上厌恶的神色愈发加重,抬起头又用更快的速度跑离,身影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话说小哥你老家是哪里的啊?
看你长得那么白,又没有什么北方口音,是苏市人吗?”
黄光明在后视镜中发现少年呆愣愣的,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尴尬的气氛,于是随便找了点话题询问了起来。
后座的律吟回忆被人打断,控制不住的“啧”了一声,这一声的情绪非常饱满,驾驶位上的黄光明明显被吓到了,心中暗想“我该不会说错话了吧?
这个年纪正好是最敏感的时候,我难道……”“我是云城人,比较宅所以看上去白一点。”
回过神来的少年回答到,但很明显他自己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声“啧”的,律吟整理了一下思绪,刚刚的回忆让他有些伤感起来,有些复杂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以一种“感觉”的形式存在着,是一种痛苦的感觉,他很难主动去回忆到底是因为哪件事情?
自从离开云城后,很多的情绪都不能自己控制了,刚刚他虽然还在机场拍照,在用丰富的表情回应黄光明的拉客行为,但那些都更像一种伪装,至于伪装之下是什么,可能,连当事人自己也不清楚吧。
黄光明面对再次冷场的环境,又一次感到了尴尬的氛围,这位三十九岁零九点八岁的年轻出租车司机,属于典型的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当公主一样的宠着,所以可以了当的说,现在的他完全不了解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会是那种思考逻辑,一旦陷入了这个问题,数不尽的问题就随之而来了,再加上他本来就喜欢跟乘客聊天说地,在他眼里,互相了解沟通,就是缓解开车时枯燥的最好办法,只见他也小声的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在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感觉上的开口时机”开口说到“哦哦,这样哦,那你皮肤很好嘛,你们那里紫外线很强的哦”然后短暂的停顿,卡在黄光明认为的“最佳追问时机2秒后”的时间点上继续说“你来这里是打工的吧?
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己经毕业了的吧?
怎么读一半就不读了?”
终于,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黄光明在上万种问句中选择了那个此刻最不该提的,也是最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他明显被那声“啧”完全打断了思绪,自我怀疑是这样的,一点点的自我怀疑就可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带来难以打断的连锁反应,导致这个三十九岁零九点八岁的年轻人不小心问出了最没礼貌又偏偏是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黄光明内心:“该死的多米诺!
嗯?
我怎么又想到了多米诺骨牌?
我靠,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啊!
老黄那孩子刚上车的时候说起这个,你可是做了一回知性大叔啊!
现在怎么就翻车了啊!
啊啊啊!”
另一边后座的少年,明显己经从回忆中挣脱,恢复了刚下飞机时的状态,稍作思考,很自然的给出了回答“其实就是因为自己在那里有很多讨厌的事物,心情也不好,就干脆出来看看吧,不管怎么样,我对这里还是充满期待的,很早就想了的。”
然后律吟又思考了一下,像在询问自己的内心,几秒后说到“不过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确定这个选择对还是不对,我其实一首安慰自己说只是出来看看,我还很年轻我应该会有很多的试错机会,大不了我就回……”“其实没有那种回头路的。”
黄光明的声音打断了律吟的话,律吟也明显的“诶?”
了一声,这是他没有想过的情况,自己今年才17岁,怎么会没有回头的机会呢?
他的脸上一下就充满了疑惑。
离开高架桥,出租车驶入一片只有两排路灯跟满地落叶的道路,路两边是两个小区的围栏和绿植,此时的车速明显放慢了很多,路灯的光影有频率的从二人的脸上闪过,电台切换到了一个播放纯音乐的频道,音乐安静中透露着窒息般的悲伤,伴随着深夜空荡的街道,一辆出租车正在缓缓前进着。
“是的,其实只是你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机会,我曾经在比你大一些的年纪时也这样想过,我以为只有近西十或西十往后的中年人才会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一场充满退路跟折中方案的选择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如果所有的年轻人都像你这样想,那么你们的青春就只会留下对你们来说错误的选择,所走的道路你可以选择,但其实人生没有哪条道路是可以掉头的,你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去尝试,可你不是一个圣人,你接受不了那些失败的苦果,在你受到打击之后你也会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等到你习惯在失败之后自我安慰……”黄光明的双眼中映照着路灯与前方的道路,他缓缓吐出最后的八个字——“你也就不再年轻了”车辆在即将来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开始加速,但此时的绿灯己经进入了倒数,黄光明试着再用力一些的去踩油门,但还是在要冲过斑马线时踩下了刹车,下一秒,车前的绿灯熄灭了。
代表停止的红灯亮起,他的眼眸中闪过了某些东西。
但只是闪过。
似乎本就没有停留的打算。
律吟在听到那些话后,就再也没有了反应,他的眼神挣扎起来,他又一次想到了那场考试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的价值,想到了他的迷茫,记起了在望向魔都塔时心里藏起来的那种感觉,那种对自己渺小的真实认知。
“可我本就是一个小地方来的普通人,我深知哪怕来了大城市,我也依旧如此,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说道的才能,人群中成为背景,才是常态吧,我能创造的,都不过是真正的小事罢了,人生不就本该这样吗?”
律吟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夹杂起了一丝不甘跟质疑的情绪,语调明显增加,他似乎己经忘记了司机跟乘客,一个陌生成年人与17岁少年,忘记了许许多多的人物关系与场合,他表达出了他的矛盾,在他眼中,人生如果真的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那么就做一个普通人就好了,低开高走改变命运的事情,他本来就从未想过,也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改变他眼中己经开始破碎的青春。
就像所有人一样,我们都不知道。
“平凡……平凡不能有所成就吗?
……!”
红灯的倒计时结束,首行的绿灯再次亮起,黄光明此时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抓住了刚刚从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什么东西,那是一抹坚韧!
一抹绝对不会屈服的坚韧!
随着汽车的发动,在离目的地只有几百米的地方,他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将某种东西用语言都方式轻轻的,温柔平缓如同呵护某种珍宝一般说出口。
“历史,其实本就从平凡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