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而艰难的抢救,我的生命体征终于暂时稳定下来,然而,意识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无法回归躯体。
我像一个无助的旁观者,每日目睹着双鬓斑白的父母和年幼的女儿,在病床前默默守候。
他们布满老茧的手,轻柔地为我***西肢,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快醒来吧,快醒来吧……”那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爱与哀戚,仿佛要用这一声声呼唤,将我从死神手中夺回。
本以为脱离了身体,就能暂时摆脱债务的纠缠,却没想到,催收公司的手段远比我想象的更加狠厉。
当电话那头再也无人接听,他们竟循着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找到了我的病房。
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奋力阻拦,才暂时保住了我的性命,可他们却将矛头转向了我的父母。
我在一旁疯狂地嘶吼,却无人能够听见;我拼命地想要阻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
催债人青筋暴起的手,无情地推倒了年迈的父亲,他佝偻着身躯,重重地摔在地上;母亲惊恐地护着小孙女,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女儿紧紧攥着外婆的衣角,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把把利刃,扎进我的心里。
监护仪的绿光在玻璃窗上闪烁,映出这混乱而悲惨的一幕,那一刻,我甚至开始怀疑,或许当初就不该被抢救回来,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响,打破了病房里压抑的气氛。
我看见母亲布满褐斑的手,悬在我的氧气管上方,微微颤抖着。
父亲则蜷缩在病房的角落,翻找着那本早己泛黄的存折。
随着存折的翻动,几张五年前的催缴单簌簌掉落,蓝白条纹的被单上,仿佛开满了褪色的梅花,诉说着这些年来我们一家的艰辛与苦难。
护士匆匆赶来调整设备,我听见母亲干裂的唇间,挤出半句“作孽”。
她那只未能掐断氧气管的枯手,最终重重地戳在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
我知道,五年前,为了帮我填补债务的窟窿,他们早己掏空了自己的棺材本。
而如今,我不仅没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反而让他们在晚年还要承受这样的痛苦与屈辱。
消毒水的气味愈发刺鼻,无数个“对不起”在我虚无的胸腔里翻涌。
那些自以为是的决定,那些冲动犯下的错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化作一座沉重的冰山,将我们一家三代人彻底压垮。
父亲手中褶皱的存折,母亲悬在氧气管上的枯手,女儿攥着我无名指的温度,都化作尖锐的荆棘,深深地扎进我的魂魄。
暮色渐浓,玻璃窗上泛起斑驳的水痕。
手机屏幕的幽光,刺破了这氤氲的雾气,一条简讯格外刺眼:“我有钱就是不给你。”
每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刀,割着我的心,将七年前的回忆一刀一刀地剜出。
那时的我,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轻信了他的承诺,却没想到,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都成了伤人的利器。
铁皮抽屉深处,二十三封手写信早己在岁月的侵蚀下腐烂,油墨洇开的“永远”,泡胀成惨白的尸骸。
窗外的霓虹灯闪烁,将这些破碎的承诺卷成彩色的旋涡,恍惚间,我又看见探监时,他隔着玻璃贴过来的掌心,可如今,那温度早己消散,只剩下森森寒意。
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女儿惊恐地瑟缩在父母身后,瘦小的脊背紧紧抵着墙角的输液架。
来人脸上的菱形光斑,让我看清了对方的模样——竟是曾经最爱我的小姨。
母亲干涸的眼窝刚泛起一丝希望的潮意,空气却瞬间凝固。
小姨从随身挎包中掏出的,不是温暖的慰问金,而是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在ICU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冰冷的光:“十万块,说好三年还的。”
白纸黑字,清晰地提醒着我,那些被金钱扭曲的亲情。
我想起她丈夫车祸那年,我毫不犹豫地取出全部积蓄,连欠条都没要,可如今,那些浸着泪水的善意,却变成了催命的符。
“就这样吧,就让我如此逝去吧……”我在心底绝望地呐喊。
无需再去面对这接踵而至的痛苦,无需再承受内心的煎熬。
爸爸妈妈,女儿不孝;宝贝女儿,妈妈有愧。
就让我再自私这最后一回吧,我真的己经无力回天。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一定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白光骤然闪现,恍惚间,我仿佛听到了奶奶那熟悉而亲切的声音。
她是来接我了吗?
真好,我再也不会孤单了。
可我知道,她一定会责骂我,责骂我一错再错,让自己陷入如此绝境。
我只觉自己的灵魂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
滴答一声,我感觉自己正逐渐远离这个充满痛苦的世界。
最后看一眼我的父母,只愿他们下辈子不要再有我这样的不孝子女;再望一眼我的女儿,但愿她下辈子能成为别家的掌上明珠,拥有幸福美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