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上民来说，死几个人不过是选拔的一部分。”
模样酷肖欧洲中世纪瘟疫医生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捻动指尖药瓶，将维生舱内残余的旧液抽回，又推入了一管新剂。
姜洵安静地站在他身边，隔着透明舱壁，望着里面：营养液中悬浮着一名少女，轮廓静止，像一只被尘封进时间里的精致人偶。
是他的姐姐，鱼眠。
今年是姜洵身穿的第八年，也是鱼眠沉睡的第一年。
“跟以前一样。”
鸟嘴医生调出面板，金属指节在全息界面上联奏，“鱼小姐年轻、漂亮、生命特征稳定···但意识断联，处于机械维持的假死性生命状态。”
“不是这样的。”
姜洵垂眸注视着女孩，“她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
黑色鸟喙下，医生哂笑，“成为上民这种愚蠢可笑的梦吗？”
愚蠢么？
可传说里，上城遍布绿植和泉水，那里的孩子一出生就能见到阳光，连条狗都有温暖的小窝和干净的食物！
成为上民，是每个中环尘民的信仰。
选拔是无上的荣誉，也是逆天改命的唯一机会。
姜洵记得，鱼眠获得参选资格的那天，在窗边发了很久的呆。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姜洵反驳道，“她只是在一场合法考试中遭遇了‘失格者’。”
“意外？
她是平民。”
医生平静得近乎讽刺，“既不是上民，又不是命格者，城市智脑凭什么为了微小昆虫去浪费宝贵的资源？”
姜洵噤了声。
“鱼小姐其实很幸运。”
鸟嘴医生将义肢接入维生舱上的弧形圆槽，“其他被波及的考生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啧。”
“连活着都是上民的恩典呢。”
他收回链接线，关掉了维生舱上的数据监控。
伴随着屏幕里最后一线冷光退场，屋内又只剩下了寂静。
“我记得你明天也要参选。”
鸟嘴医生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们总是前赴后继地奔向那道考场门口呢？
飞蛾扑火，死的荒唐，还觉得自己浪漫又热烈。”
姜洵截住话头，双目紧盯着医生鸟喙面具上的圆形镜片，良久后，他开口道：“黑线列车要到站了。”
话毕，他便起身离开，没再回头看舱体一眼，门在他的背后慢慢收拢，将瘦削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小诊所之外。
“又是一只可怜虫。”
医生自言自语。
·····················二级卫星城市-潼南城-中环-地铁站黑线列车的速度适中，和它承载的人一样，徘徊在城市的中层。
不上不下、不死不活。
嗡-嗡-嗡-黑色铁皮穿过中环与内环之间不可僭越的断带，轨道拐入灰色的地缝。
噗呲-低压冷气扑面而来，车门开启。
赤色的引导光束自门口向外划开，铺进浓雾中的考核站台。
广播提示声随之响起：“上民选拔最终章，即将开始！”
“诸位入选者，能够走到这一阶段，说明你们都是万千杂烁中的金玉！
而这一门课，将决定你们是否具备成为上民的资格。”
“请于限定时间内抵达精神测试区域，若不能抵达，将视为主动放弃！”
“请保持精神稳定，祝各位顺利！”
姜洵拉低卫衣帽檐，将眼睛藏进阴影里。
当他踏出车门的瞬间，便觉脚底一震。
站台的“识别脉冲”确认了他入选者的身份。
刚站稳脚跟，一道熟悉的声音便贴着人群甩来：“你光是站在这，就令我作呕。”
姜洵循声望去，人群中一个高大少年朝他走来。
黑色大衣被他熨烫得笔首，手巾袋里露出一截上流金属权限卡的边角。
江琛在姜洵面前站定：“一年前，我就在等这个名额。”
“结果你姐姐用不知道从哪来的一纸调令，把我从顺位上踩了下去。”
周围人群翕动。
“那是江琛吧？
联邦城市治理局挑出来的优先人选，六项评分全部第一的天才！”
“对！
但听说他去年被莫名顶替了参选席位！”
“是这家伙的姐姐？”
人群中，数道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姜洵的身上。
“如今他也参选，一家人怎能有两个入围资格，那调令果然不是意外！”
帽檐下，姜洵的眼眸一沉。
只有他知道，鱼眠熬过无数夜晚换来的六项评分，无关调令！
“怎么哑巴了？”
“是想学你姐姐死在考场里，然后再浪费一个抢来的资格吗？”
江琛看着姜洵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中更生嫌恶，他抬手，轻蔑地拍了拍姜洵的脸。
啪！
他伸出的手腕被姜洵扼住，动弹不得。
“放开！”
江琛压下声音警告。
姜洵并未松手，连帽下的墨瞳盯得江琛莫名发寒。
“想要通过最后一门课程可不容易。”
“考核里有‘回忆重塑’，要是过去太肮脏，会连自己都不敢面对。”
话落，他利落地甩开了江琛的手。
警告！！！
警告！！！
警告！！！
倏然，姜洵的意识深处传来一阵阵提示：人格分裂进度：90%编号三，唤醒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