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灵官村的人都知道,柯满爹是个有故事的老头。
那张白净得过分的脸,配上那身哪怕热死也要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还有那偶尔咧嘴时露出的森森白牙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活脱脱像从旧年画里走出来的白无常。
可你要真问他过去干啥的?
老头儿就俩字:“种地。”
问急了,再加仨字:“打渔的。”
可他那婆娘,咱们的满姑奶奶,嘴就没个把门的,特别是喝了二两红薯烧之后,那话匣子一开,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你刨出来。
关于满爹那点“隐世”过往,十有***是从满姑那零零碎碎的“传奇”里拼凑出来的。
“满姑的‘百家姓’与蛤蟆拳的‘冤种’徒弟”满姑自己个儿姓啥?
嘿,这事儿连她自己都掰扯不清。
用她的话说:“老娘这辈子,就跟那墙头的草,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倒!”
早先,她是蒋家的闺女。
可蒋家舅舅膝下无子,就把她过继给了湖边的王家。
这王家,那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耍家子”。
啥叫“耍家子”?
搁现在说,就是黑白两道都沾点边,拳头硬,讲义气,湖上有点风吹草动,都得找王家当家的王老爷子拿主意。
王家还有一手绝活——蛤蟆拳!
据说练到深处,能一拳打翻一头水牛,威震三村五社。
可王家有个怪事:生娃容易,养活难!
生一个,夭折一个,都说王家祖上造孽太深,影响了子孙。
说也邪门,自打蒋家这闺女过继来,改名王满姑之后,王家后面生的弟弟妹妹,嘿,都活蹦乱跳了!
王老爷子乐坏了,把这外甥女当成了福星宝贝疙瘩,走哪儿带哪儿,宠得没边儿。
好景不长。
王满姑在王家住下没两年,蒋家那边出事了!
原先活得好好的哥哥姐姐,一个接一个地“妖折”,眼瞅着蒋家快绝户了。
蒋家当家的坐不住了,一拍大腿:“坏了!
准是这丫头命太硬,把咱家的福气压住了!”
赶紧又把王满姑接回了蒋家,她又成了蒋满姑。
嘿,你说怪不怪?
蒋家这边还真就消停了。
可王家那边又不干了!
王满姑一走,王家那几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弟弟妹妹,又开始高烧、吐泡泡,眼瞅着又要不行。
王家慌了神,连夜又把蒋满姑抢了回去。
得,她又成了王满姑,王家孩子又活泛了。
就这么着,王满姑像个人形吉祥物似的,被蒋家、王家抢来抢去。
她自己都迷糊了:“老娘到底姓蒋还是姓王?
或者姓个‘抢’?”
时间一长,她也懒得计较了,反正后来嫁了柯满爹,就认定了姓柯——柯满姑!
这名儿,听着就硬气!
再说柯满爹。
他本名柯老大,在家排行老大。
柯家?
那穷得真是叮当响,老鼠进门都得含着眼泪走。
穷到什么地步?
全家就一条能遮羞的破裤子!
白天谁出门谁穿,其他人?
只能光着腚在屋里蹲着!
那日子,想想都硌得慌。
柯老大年纪不大就得帮着家里拉扯弟弟妹妹,眼看活路艰难。
王家蛤蟆拳名头响,他想去拜师学艺,好歹混口饭吃。
可拜师礼呢?
别说金银细软,柯家连个像样的陶罐都拿不出。
王老爷子收徒讲究个排场,没礼?
门儿都没有!
柯家当家的愁得头发都白了。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他心一横,牙一咬,做了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光着***去求王老爷子!
也不能全光,那太不像话,就在胯下系了根麻绳,勉强算个“遮羞布”。
他领着同样光溜溜、冻得瑟瑟发抖的柯老大,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王家门口。
王老爷子开门一看,好家伙!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条白花花的“人棍”杵在那儿,大的那个胯下还滑稽地晃悠着根麻绳。
老爷子当时就愣住了,随即眼眶一热,差点没掉下泪来。
二话不说,把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水褂子扯下来,披在了柯老大身上。
柯家当家的也是个明白人,一看有戏,立马按着柯老大“铛铛铛”磕了几个响头。
那叫一个实诚,脑门砸在王家堂屋的青石板上,声音脆响。
好巧不巧,旁边搁着王老爷子最心爱的一个酒坛子,“哐当”一声,愣是被柯老大磕头带起的动静给震裂了!
酒水“汩汩”地往外流。
王老爷子这下是真哭了:“哎哟喂!
我的老酒啊!
我的命根子啊!
小子你头硬是好事,可你磕头归磕头,祸害我的酒干啥呀!”
看着柯家父子那凄惨样,再看看流了一地的老酒,老爷子心里五味杂陈。
江湖包袱客听着威风,其实也是苦哈哈,谁富裕了愿意干这刀口舔血的营生?
收徒这事儿,讲究个雅趣缘分,可眼下这光景……罢了罢了,就当是老天爷硬塞给他的便宜徒弟吧!
柯老大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王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开始学那威名赫赫的蛤蟆拳。
他是真感恩啊!
家里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跟着师傅,不光有衣穿,隔三差五还能喝上两口!
这师父,比亲爹还亲!
亲爹能给啥?
除了巴掌就是饿肚子。
于是,柯老大整天把“师傅心善师傅好人”挂在嘴边,伺候得王老爷子舒舒服服。
首到有一天,王老爷子多喝了几杯,酒劲上头,拍着柯老大的肩膀,酒后吐了真言:“徒儿啊,为师这蛤蟆拳,名满天下,威震三江!
可……可就是没人识货啊!
想收个像样的徒弟,比登天还难!
抢都抢不着!
这倒好,老天爷开眼,把你这么个愣头青给塞过来了!
哈哈哈……”柯老大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合着自己不是师傅慧眼识珠,而是实在没人要的“添头”?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念叨“师傅心善”了,不过伺候得更用心了——毕竟,有饭吃有衣穿,还能学真本事,管他怎么来的呢!
几年苦练下来,柯老大这蛤蟆拳还真练出了名堂。
力气长了,胳膊粗了,在湖上撑起竹排逆江而行,如履平地。
打起架来,三五个壮汉近不了身,揍人跟喝蛋汤似的轻松。
王老爷子看在眼里,心里那个酸啊。
这小子虽然根骨不如自己当年,但守守山门,撑撑王家在湖上的场面,那是绰绰有余了。
心里虽有不舍,还是把那件传了十几代的“宝贝”拿了出来——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包袱皮。
“圣旨包袱皮与乱世‘寻宝’”。
这包袱皮,可大有来头!
据说是当年朱元璋搞“江西填湖广”移民时,王家祖上拖家带口往西川跑。
一路颠沛流离,穷得连块包干粮的布都没有了。
最后实在没法子,就把皇帝老儿颁给他们家的那道移民圣旨的锦缎给拆了,缝成了这个包袱皮!
可惜,王家祖上也没能走到西川,半道儿就流落到这湖边,扎下了根。
这破包袱皮,就成了王家的传家宝,象征意义大于实际用途,一代代往下传,传到王老爷子手里,估摸着也快“祖宗十八代”了。
王老爷子膝下孩子还小,身子骨也弱,怕担不起这江湖包袱客的名头。
他看着徒弟柯老大,又看看自家闺女满姑,心里琢磨开了:这小子身手还行,人也实诚,虽然有点愣,不如……招他当个上门女婿?
把这包袱皮和满姑一起传给他,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江湖衣钵有了传承。
于是,郑重其事地把这“圣旨包袱皮”交到了柯老大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往后,你就是咱江湖包袱客第十六代传人了!
湖上的事儿,多担待!”
背上这沉甸甸的“传家宝”,柯老大感觉自己的人生达到了巅峰。
正巧那年月,世道不太平,枪炮声顺着大江大湖传来,隔三差五就能在湖边捡到些漂下来的“杂铜烂铁”——破枪烂炮子弹壳啥的。
年轻气盛的柯老大,在同样胆大包天、好奇心旺盛的满姑撺掇下,脑子一热,背着他的“圣旨包袱皮”,撑着竹排就往上游炮火连天的地方去了!
美其名曰:“去瞅瞅世面,顺手捡点‘好东西’回来给满姑当聘礼!”
这一去,可就差点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竹排上的‘捡漏王’与‘白捡’的军旅生涯”。
柯老大划着他的小竹排,逆流而上百八十里,好死不死,一头撞进了一场大战的中心!
那仗打得叫一个惨烈,五天五夜,血把江水都染红了,浮尸顺流而下。
换了旁人,早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了。
可咱们这位柯大侠,蛤蟆拳练得胆气也格外壮。
他非但不跑,反而把竹排划得那叫一个“悠哉悠哉”,瞪着一双“寻宝”的大眼睛,在漂满尸体的江面上翻翻捡捡!
这边捞起个水壶,那边挑起个皮夹子,看见个像军官模样的,还想去扒拉人家口袋里的怀表!
嘴里还念叨:“这个给满姑,那个留着换钱……发财了发财了!”
他这行为,彻底把交战的双方都给整懵了,然后就是出奇的愤怒!
“嘿!
老子们在这打生打死,脑袋别裤腰带上!
你丫划个小破牌子,跟逛庙会似的,翻死人兜儿发战争财?
太他妈不把咱当回事了!”
国军这边觉得他是共军的探子,共军那边觉得他是国军的奸细。
得了,甭管哪边了,先揍他丫的!
一时间,子弹“嗖嗖”地往竹排上招呼,炮弹也“轰轰”地在附近炸开花。
柯老大这才慌了神:“哎哟喂!
玩脱了!”
赶紧趴下,使出吃奶的劲儿划着竹排往下游跑。
可竹排再快,能快得过子弹炮弹?
眼看要变筛子,柯老大眼尖,瞅见岸边有个被芦苇丛半掩着的小水洼。
也顾不上水脏不脏了,一个猛子扎过去,连人带排藏了进去,心里默念:“蛤蟆神拳祖师爷保佑!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刚喘口气,水草一动,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他脑门上!
原来是一队准备渡河的士兵,正好也猫在这水洼边,把他逮了个正着。
“干什么的?
奸细?!”
一个班长模样的厉声喝问。
柯老大吓得一哆嗦,脑子却转得飞快:“报…报告长官!
俺…俺是打渔的!
被炮火逼到这儿了!”
“打渔的?
跑战场中心打渔?
骗鬼呢!
带走!”
班长显然不信。
柯老大被押到连部。
连长看他一身短打,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倒真有几分像渔民。
加上他那竹排和捡来的“破烂”也佐证了他的话。
连长正愁没人熟悉水路运送部队渡河,眼前这不就是个现成的“船夫”?
“行!
算你小子走运!
给我们撑牌子,送兄弟们过河!
干好了,算你戴罪立功!”
连长拍板。
柯老大哪敢说个不字?
老老实实撑起竹排,一趟趟地在枪林弹雨中运送士兵渡河。
那场面,子弹在耳边呼啸,炮弹在江中炸起冲天水柱,好几次竹排差点被掀翻。
柯老大把吃奶的蛤蟆劲都用上了,撑得竹篙都快冒烟,总算把任务完成了。
送完最后一批兵,柯老大累瘫在岸边,刚想喘口气溜之大吉。
回头一看,自己刚才运送的那支部队,正跟追兵打得热火朝天,明显处于下风,眼看就要被包饺子!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王老爷子常念叨的江湖规矩,又想起刚才那些兵看他的眼神,虽然凶,但没真把他当奸细毙了。
再看看自己这头:跑路?
势单力薄,被追兵逮住准没好果子吃!
跟着跑?
人多势众,兴许还有条活路!
“他娘的!
跑也是死,跟也是死!
拼了!”
柯老大把心一横,竹排也不要了,抄起一根不知谁丢下的扁担,吼了一嗓子:“兄弟们等等我!”
撒开丫子就跟在那支溃退的部队后面跑!
这一跑,可就跑出了个“万里长征”!
“从‘包袱客’到‘老革命’的奇幻漂流”。
柯老大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一时冲动跟着跑的队伍,正是日后那支铁血雄师!
他这根“江湖野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卷进了历史的洪流。
跟着队伍,他跑过了两万五千里,翻雪山过草地,啃树皮嚼草根。
他那身从小练就的蛤蟆拳底子和撑排练出的好水性、好脚力,在长征路上可算派上了大用场。
打架冲锋是块好料,泅渡侦察也是一把好手,愣是从枪林弹雨里活了下来。
打鬼子的时候,他更是凶悍。
凭着江湖人的那股子狠劲和灵活,拼刺刀、炸碉堡、摸哨卡,没少立功。
身上的伤疤添了一道又一道,那张原本被湖风吹得黝黑的脸,也在战火硝烟和伤病的“洗礼”下,神奇地褪了色,变得越来越白净——这成了他日后“白佬”外号的起源。
解放战争,他跟着部队从北打到南。
最得意的一仗,据说是在南方的水网地带,他重操旧业,组织船队运送大军,还亲自操竹篙,硬是在敌人眼皮底下把部队送过了天堑,把反动派气得跳脚。
战友们笑称:“老柯这一竹篙,把美帝的走狗都捅下海喂王八了!”
枪林弹雨十几年,柯老大身上挂满了勋章,也落下了满身的伤痛。
眼看着新中国成立了,天下太平了,他心里的一个念头却越来越强烈——回家!
回湖边!
找满姑!
“‘农夫山泉有点田’的终极梦想”。
当组织上找他谈话,准备给他安排个不错的职位时,柯满爹了那颗“江湖心”加“农民魂”又占了上风。
他看着身上笔挺的呢子军装,又想想湖上的清风、岸边的稻田,还有那个泼辣又让他惦记的满姑……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夕阳下,几间茅草屋,一片金黄的稻田,满姑在屋前晾晒渔网,孩子们在湖边嬉戏,锅里炖着刚抓的鲜鱼,飘着诱人的香气……这不比在机关里坐办公室,整天开会看文件强多了?
老子当年闹革命图啥?
不就图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图个“农夫山泉有点田”的自在日子吗?
“首长,俺……俺没文化,大字不识一箩筐。
当官?
那不是赶鸭子上架,给组织添乱嘛!”
柯满爹搓着手,一脸“憨厚”地推辞,“俺就想着回老家,种点地,打点鱼,安安稳稳过日子。
把俺那份力,用在建设新农村上!
请组织批准!”
首长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看看他档案里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功和满身的伤痕,最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柯啊,你是真正的功臣!
组织尊重你的选择!
回去好好干!
有什么困难,随时找组织!”
就这样,柯满爹揣着他的复员费和一身伤疤,拒绝了唾手可得的“官瘾”,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阔别十几年的湖边老家。
“ 湖滩创业与‘光***’的传家宝”。
回到家乡,物是人非。
满姑还在,但早己不是当年那个泼辣的小姑娘,成了远近闻名的“满姑奶奶”。
两人重逢,自是一番唏嘘泪眼(据说满爹被满姑用扁担追着打了好几圈,骂他没良心一走这么多年)。
柯满爹老老实实当了上门女婿,正式成了“柯满爹”。
靠着复员费和一身力气,加上满姑的精打细算,柯家的小日子起初过得还不错。
柯满爹把战场上的狠劲用在了田地和湖里,成了种田打渔的一把好手。
满姑一口气给他生了七个娃!
可惜老七贪玩掉湖里喂了王八,只剩六个:老大柯军、老二柯征、老三柯日(狗娃)、老西柯新、老五柯援、老六柯农(小满姑)。
自打老七没了,柯满爹叉甲鱼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湖里的王八算是倒了血霉,见一个叉一个,绝不手软。
好日子没过几天,麻烦来了。
儿子们像春天的笋子,噌噌地往外冒,眼瞅着一个个都要成家立业。
大儿子柯军娶了媳妇,分出去单过了;二儿子柯征紧跟着也娶了媳妇,生了娃,也分出去了。
这本是添丁进口的大喜事,可对柯满爹来说,压力山大!
地就那么点,工分就那么些,一大家子十几张嘴等着吃饭,日子越过越紧巴。
尤其看着老三狗娃(柯日)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老西老五要上学,小满姑也到了上初中的年纪,柯满爹愁得晚上喂蚊子都忘了拍(主要是没蚊帐)。
就在这时,听说大湖对面的荒滩要搞大开发,围湖造田,建灵官大队!
政策特好:去了就分地,小孩上学不要钱,湖里有打不完的鱼!
柯满爹一听,眼睛亮了——这不就是给咱家量身定做的出路吗?
他当机立断,把老宅和剩下不多的家当都留给了老大老二,自己带着满姑、狗娃、老西、老五、小满姑,还有那点可怜的家当,撑着一架大竹排,浩浩荡荡地“移民”到了荒无人烟的灵官滩。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芦苇荡和烂泥地,真正的“鸟不拉屎”。
创业的艰难可想而知。
没有房子?
割芦苇,拆了竹排当梁柱,糊上泥巴,搭起几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茅草屋!
没有床?
挖泥垒土台,铺上厚厚的干芦苇,就是“床”!
锅碗瓢盆?
大队象征性地发点,凑合着用。
唯一的“电器”是书记手里那支轻易不舍得用的手电筒。
清点家当,最值钱的可能就是满姑带来的那床旧蚊帐了。
小满姑要上初中,得住校,得用!
破包袱皮翻出来,洗干净缝一缝,给老西柯新当书包!
老西读书不灵光,小学都留过级,可在这文盲遍地的灵官大队,他居然算“高材生”了!
大队正缺民办教师,得,就他了!
教不了高年级,教一年级娃娃认字总行吧?
老五柯援最机灵,嘴也甜。
刚来没几天,就巴结上了公社下来蹲点的干部,混了个去学开拖拉机的名额,前途一片光明。
最让柯满爹操心的还是老三——狗娃柯日。
这孩子打小就犟,读了两年私塾就觉得自己是文曲星下凡,天下无敌了,死活不肯再念。
就会一门手艺——挖藕!
挖得再好,能当饭吃?
能娶媳妇?
柯满爹看着他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愣头青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得了,眼不见心不烦,打发去看湖吧!
美其名曰:“家里粮食省着给你娶媳妇!
万一遇上灾年,一缸子白花花的大米,那就是一个水灵灵的媳妇!”
柯满爹蹲在自家茅草屋门口,吧嗒着旱烟,看着夕阳下荒凉的湖滩,心里盘算着这“大米换媳妇”的美好蓝图,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唉,世道变得快哟!
这大米,怕是越来越不值钱喽……” 他隐隐觉得,自己这“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
床头那块破砖头下面,压着厚厚一沓各种珍贵的票证——粮票、油票、布票……唯独缺一张能买蚊帐的“工业券”。
没有蚊帐的夏夜,喂蚊子就成了柯满爹的“必修课”。
他只能安慰自己:这满身的伤疤蚊子都不爱叮,也算因祸得福吧?
只是苦了那身好不容易养白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