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沈知微残破的衣衫,卷起地上暗红的血沫子。
心口的破洞还在汩汩淌血,那支她亲手为沈玉柔绾发的累丝嵌珠银簪,此刻正斜斜插在她的骨缝里。
尖端刺破皮肉的锐痛早己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蚀骨的冷,从心口蔓延到西肢百骸,连指尖都冻得发僵。
“姐姐,你看这簪子,多配你啊。”
沈玉柔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沈知微***的脖颈。
她穿着本该属于沈知微的正红嫁衣,金线绣的凤凰在血泊里拖出长长的尾羽,“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尚书嫡女不当,偏要去填林文彦那个穷坑。
现在好了,沈家满门抄斩,你这身骨头,怕是连口薄皮棺材都捞不着呢。”
沈知微费力地掀开眼皮,视线被血雾糊住,只能勉强看清沈玉柔鬓边那支珍珠步摇——那是上个月林文彦托她买的,当时她还偷偷添了二十两银子,只说是自己挑的样式。
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己经暗通款曲了。
“为……为什么?”
她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吐出一个字,都带出一串血沫。
她想不通,沈玉柔是爹娘从孤儿院抱回来的,养在沈府十六年,锦衣玉食从未亏待;林文彦更是她不顾兄长反对,砸锅卖铁也要扶持的“良人”,怎么就成了剜心的刽子手?
沈玉柔蹲下身,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擦掉溅在脸上的血点,笑得天真又残忍:“为什么?
因为你碍眼啊。
你的嫡女身份,你的尚书爹爹,你的将军未婚夫……凭什么都该是你的?
我和文彦哥哥想要的,自然要抢过来。”
她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喷在沈知微耳边:“哦对了,你爹娘喝的那碗毒酒,是我亲手端的。
你哥哥在边关‘通敌’的罪证,是文彦哥哥仿的笔迹。
你以为你倾尽家产助他升官,他就会感激你?
他说啊,你这种蠢得冒泡的千金小姐,只配给他垫脚。”
毒酒穿肠的灼痛、兄长首级被高悬城门的血色、父亲在狱中被打断腿的闷响……沈知微的意识在剧痛中沉浮,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像生锈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起三年前,自己是如何拿着萧景渊送来的和离书,掷在他脸上的。
那时的萧景渊刚从北境打仗回来,左眉骨缠着渗血的绷带,玄色战甲上还沾着蛮族的血污。
他站在沈府门前的雪地里,手里攥着半块定亲玉佩,声音哑得像破锣:“知微,再等等我,等我……不必了。”
她穿着华丽的锦裙,身后跟着眉开眼笑的林文彦,“萧将军战功赫赫,何必惦记我这蒲柳之姿?
我与文彦情投意合,还请将军成全。”
她记得萧景渊当时的眼神,像被大雪覆盖的荒原,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
他转身离去时,腰间的长刀撞在石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哀鸣。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刚在朝堂上为沈家挡下参奏的折子,身上的伤是为救她兄长受的。
而她却用那封和离书,亲手将他推得老远。
她又想起一年前,林文彦说要捐官,哭着求她拿出沈家库房的钥匙。
“知微,等我当了官,一定风风光光娶你。”
他跪在地上,握着她的手,眼里的“真诚”差点让她再次心软。
可她哪里知道,他拿沈家的银子去打点的,是早就和他勾结的户部尚书张启;他所谓的“官位”,是用她兄长的军粮换来的。
最可笑的是她自己。
当御史弹劾沈家贪赃枉法时,她还傻傻地跪在宫门前,说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求皇帝放过爹娘;当林文彦拿着她亲手写的“证词”出现在牢里时,她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他棋盘上最蠢的那颗子。
“姐姐,别瞪了,眼睛都流血了。”
沈玉柔用银簪的尾端,轻轻戳了戳沈知微的脸颊,“你看,文彦哥哥来了。”
沈知微转动眼球,看到林文彦穿着崭新的翰林官服,正站在廊下,冷漠地看着她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他手里把玩着的,是她兄长留给他的那把佩剑。
“沈知微,你也别怪我们。”
林文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要怪就怪你太蠢,太碍眼。”
心口的银簪突然被狠狠搅动,剧痛让沈知微猛地抽搐起来。
她看到沈玉柔依偎进林文彦怀里,指尖划过他胸前的补子,笑得花枝乱颤:“文彦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呀?
我还等着做翰林夫人呢。”
“快了。”
林文彦低头吻她的发顶,目光扫过地上的沈知微时,只有厌恶,“等处理完萧景渊,这京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萧景渊……这个名字像最后一根火柴,点燃了沈知微胸腔里残存的气息。
她想起昨夜牢门被撞开时,那个玄色的身影浑身是血,手里的长刀染得通红。
他杀了看守,将自己从刑架上抱下来,声音比冰还冷:“沈知微,撑住,我带你走。”
可她当时己经被打断了腿,喝了半月的馊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看着他为了护她,被乱箭穿身,最后倒在血泊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被血浸透的玉佩。
原来,到死都护着她的,只有这个被她弃如敝履的人。
“嗬……嗬……”沈知微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残存的意识像风中残烛,却有股不甘的恨意疯长。
她看着那对相拥的男女,看着他们得意的嘴脸,看着沈家满门的血海深仇……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她要沈玉柔尝遍她受过的苦,要林文彦碎尸万段,要所有害过沈家的人,血债血偿!
她要找到萧景渊,告诉他……对不起。
眼前的血色渐渐模糊,沈玉柔的狞笑、林文彦的冷漠,都在无边的黑暗里褪色。
只有心口那刺骨的痛,和那支银簪的触感,像烙印般刻进了灵魂深处。
“小姐!
小姐您醒醒啊!”
谁在叫她?
沈知微的意识猛地被拽了一下,像是从万丈深渊里,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拉了回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阴曹地府的黑暗,而是……绣着缠枝莲的芙蓉帐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