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小姐您醒醒!”
急切的呼唤像根细针,刺破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沈知微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带着胸腔的震颤,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黏在滚烫的皮肤上。
雕花拔步床的芙蓉帐幔垂在眼前,银线绣的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柔光,帐钩上挂着的鎏金小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叮当作响。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瑞脑香,清苦中带着温润,绝不是临死前那股子血腥与腐臭。
她下意识抚向心口——触手是温热的云纹锦缎,指腹下是平稳跳动的心脏,没有破洞,没有银簪,只有劫后余生的惊悸在西肢百骸蔓延。
“小姐您可算醒了!”
青禾端着铜盆快步进来,见她坐起身,脸上的焦急瞬间化作喜不自胜,“昨儿个您在荷花池边滑倒,脑袋磕在青石上,回来就高热不退,夫人守了您半宿,刚被老爷叫去前院呢。”
荷花池?
高热?
沈知微环顾西周,紫檀木梳妆台上摆着她及笄时母亲送的螺钿妆盒,嵌着七彩贝壳的镜匣敞着,里面静静躺着支银质眉笔。
墙上挂着的《寒江独钓图》还是父亲去年在书画会上拍得的,卷轴边缘的牙印她记得清楚——是幼时顽劣,被兄长追着打时咬上去的。
她掀开被子,赤足踩在铺着白狐裘的脚踏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彻底清醒。
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眉如远黛,眸含秋水,虽带病容,却饱满光洁,没有后来被沈玉柔划下的三道狰狞疤痕。
这是……十八岁的沈知微?
“青禾,”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像被砂纸磨过,“今夕……是何年何月?”
青禾愣了一下,放下铜盆伸手探她的额头:“小姐莫不是烧糊涂了?
今儿是启元二十三年,腊月初八啊。
再过三日,就是您和林公子定亲的好日子呢。”
启元二十三年,腊月初八。
距离她被沈玉柔用银簪穿胸,还有整整五年。
距离父亲被构陷下狱,抄没家产,还有三年。
距离兄长在边关“通敌”被斩,首级高悬城门,还有两年。
她……重生了?
重生在她与林文彦定亲前三日,重生在那场“意外”落水之后!
沈知微踉跄着扑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尚显稚嫩的脸。
十八岁的她,还不知道人心险恶,还以为林文彦的温文尔雅是真,沈玉柔的姐妹情深是真。
她伸手抚上镜中人的脸颊,指尖冰凉:“沈知微,这一世,你若再犯蠢,就真该被挫骨扬灰了。”
这时院门外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柔得发腻的嗓音飘了进来:“姐姐醒了吗?
妹妹炖了些冰糖雪梨,来给姐姐润润嗓子。”
沈知微眼底寒光一闪。
说曹操,曹操到。
门帘被轻轻掀开,沈玉柔端着描金漆盘走进来,月白色的袄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鬓边斜插一支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流光溢彩,活脱脱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姐姐可算醒了,妹妹担心坏了。”
她将漆盘放在床头小几上,语气里的关切恰到好处,“昨儿个要不是林公子反应快,跳进冰水里把您救上来,妹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知微的目光落在她裙摆上——靠近下摆的地方,沾着几点青黑色的泥渍,边缘还带着潮湿的光泽。
后院那口荷花池的淤泥,正是这种颜色。
前世她只当妹妹是担心自己,冒雪跑来看望才沾了泥,如今想来,这泥渍哪里是冒雪沾的,分明是昨夜在池边“推”她下水时,膝盖蹭到的!
还有那支珍珠步摇,她记得清楚,这是林文彦上个月在珍宝阁看中的,当时他哭穷说钱不够,还是自己偷偷塞了五十两银子给他,让他买回去送给未来的“心上人”。
原来,他口中的“心上人”,从来都是沈玉柔。
“劳妹妹费心了。”
沈知微声音平淡,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感激的神色,反而定定地看着沈玉柔的袖口,“只是我刚醒,喉咙发紧,怕是喝不下这甜腻的东西。”
沈玉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拢了拢袖口,随即又恢复如常:“姐姐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那我先放在这儿,姐姐什么时候想喝了,让青禾热一热便是。”
她说着就要转身,沈知微却突然开口:“妹妹袖口鼓鼓囊囊的,藏了什么好东西?”
沈玉柔的身子猛地一僵,步摇上的珍珠碰撞,发出一串急促的轻响,像受惊的雀鸟。
她转过身,脸上挤出僵硬的笑,眼神却有些闪躲:“没、没什么,就是……就是林公子托我带给姐姐的一张字条,怕姐姐看了心烦,我本想晚点再给您的。”
“哦?”
沈知微挑眉,撑着身子坐起来,故意放缓了语速,“既是林公子的字条,我倒想瞧瞧,是什么话让妹妹如此为难。”
沈玉柔磨磨蹭蹭不肯拿出来,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节都泛了白:“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些家常话……家常话?”
沈知微突然笑了,笑声清脆,却让沈玉柔莫名心慌,“我与林公子的家常话,妹妹藏着掖着做什么?
难不成……那字条本就不是给我的?”
她突然扬手,不等沈玉柔反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
“啊!”
沈玉柔惊呼一声,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从她袖口滑落,飘落在铺着锦缎的被面上。
沈知微松开手,沈玉柔慌忙去捡,却被她抢先一步按住。
信纸展开,林文彦那略显张扬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玉柔亲启:三日后沈父寿宴,按计行事。
务必让知微对我死心塌地,待我借沈府之势站稳脚跟,定以十里红妆迎你过门……”后面的字迹被泪水晕开,看不清了。
但仅这几句,己足够说明一切。
沈玉柔脸色惨白如纸,瘫坐在地上,指着沈知微语无伦次:“不、不是的!
姐姐你听我解释!
这是误会!
是林文彦硬塞给我的,我根本没看……”沈知微没理会她的辩解,目光越过她,看向门口——不知何时,沈夫人与柳姨娘己站在那里,一个脸色铁青,一个面白如霜。
尤其是沈夫人,往日里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眸,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死死盯着沈玉柔,一字一句地问:“玉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玉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沈知微前世临死前,那绝望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