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的影子撞进我眼底
风是从巷口第三棵老槐树里钻出来的。彼时我正蹲在青石板上数砖缝里的青苔，指腹刚触到一片软滑的绿，裤脚忽然被什么轻轻拽了一下。抬头时，看见满地碎金似的阳光正跟着风打滚，而你的影子，就那样斜斜地、带着点莽撞地，撞进了我眼底。
你该是刚转过街角，帆布包带子斜挎在肩上，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影子在地上伸得老长，帆布鞋尖几乎要碰到我脚边那株打盹的蒲公英。我听见自己的呼吸顿了半拍，像被风吹卡住的风车——明明是寻常的午后，蝉鸣在树梢织着密网，卖冰棍的自行车铃从街那头叮叮当当飘过来，可你的影子落在石板上的弧度，偏偏比所有声响都更清晰。
风又起了，这次卷着槐花香扑过来。你的影子动了动，该是抬手去扶被吹乱的额发。我看见那截影子的手腕在空中划出轻巧的弧线，像给空气系了个看不见的结。砖缝里的青苔还在悄悄往指尖爬，可我忽然数不清它们有几片叶子了，目光总被地上那片晃动的影子勾着走——它随你的脚步晃了晃，又停住，边缘被阳光镶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幅没干透的水彩画。
“这里的青苔，能数出年轮呢。”你忽然开口时，风刚好掀起我半旧的衣角。我猛地缩回手，指尖蹭到发烫的石板，才发现自己盯着你的影子看了太久。抬头时正撞见你的笑，睫毛上落着细碎的光，像把揉碎的星星撒在了眼里。你的影子在我脚边轻轻颤了颤，许是被我的慌张逗笑了。
后来你说，那天本是要去巷尾的旧书店找一本缺页的诗集。可风把你的方向吹偏了，帆布包里的笔记本露了个角，被风卷着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株歪歪扭扭的蒲公英。“就像你脚边那株。”你说这话时，影子正和我的影子挨在一起，风穿过我们之间的空隙，把两团影子吹得微微发颤，像两朵要合拢的花。
我开始数你影子的纹路。帆布鞋的轮廓在地上洇开淡淡的墨色，裤脚的褶皱被风熨得服服帖帖，连帆布包带子垂在地上的弧度，都像句没说完的诗。阳光慢慢往西挪，你的影子也跟着转了个方向，忽然就有片槐树叶落在影子的肩头，你伸手去捡时，影子的指尖擦过我的鞋尖——明明隔着层薄薄的光，我却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慌忙把脚往后缩，却差点踩扁那株蒲公英。
“它快开花了。”你指着我脚边那丛毛茸茸的白，影子弯下腰，和我的影子在石板上叠出小小的弧度。风卷着槐花瓣落在我们之间，你的发梢沾了片浅黄，我想提醒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花瓣在你发间打了个旋儿，再被风卷走，比说任何话都更让人安心。
卖冰棍的***又响起来时，你的影子往巷尾挪了挪。帆布包在地上拖出浅浅的痕，像条正在游走的鱼。“明天还来数青苔吗？”你回头问，风掀起你的衣角，也掀起我没说出口的“好”。影子在石板上顿了顿，终于还是跟着你的脚步，慢慢融进巷口的阳光里，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像被风吻过的痕迹。
我蹲回原地时，那株蒲公英不知何时挺得笔直，绒毛球上沾着点槐花香。风还在巷子里打转，卷着你的气息往我这边跑，裤脚又被轻轻拽了一下，这次我没抬头——地上的青苔忽然变得很好数，每片叶子上都晃着你的影子，像把整个夏天的光，都种进了我眼底。